“不是的啊,”我连连摆手,指着房内摆满的驱蚊草,“冲儿这病,乃蚊虫叮咬所致,你瞧,这些时日阿姊寻得好多些艾草给你驱蚊呢……冲儿,日前若非是你帮我翻案,阿姊只怕至今仍在牢中,我都还没来跟你声‘谢谢’呢,你要快快好起来听到没?纯姊姊、节妹妹、还有我,都等着你一块去许都郊外捉胡蝶呢!就像当年在邺城一样。”
曹冲无助地靠在枕头上,抽嗒嗒地哭了好一阵子,他满脸泣痕,一对圆圆的眼睛里,再寻不见一颗星星。
“阿姊……冲儿身体里有虫子,在咬冲儿的肉,冲儿好疼……
“阿姊……冲儿再不能与你一同捉胡蝶了,冲儿要与胡蝶一起飞走了……”
我掩嘴扶着榻沿,再直不起身。
……
曹冲死了。
死在了万物繁盛的夏。
死在了曹氏政权的夏。
气热了,不单草木欣荣,虫蛇也极易出没。
树大如盖,虽可荫庇子孙,日光却难多照耀。
我头疼不已,心如刀绞,我就看着历史的碎片在我的指缝间跌落。
前日还是活蹦乱跳的机警少年,如今只剩一具冰僵的白躯。
今后的司空府,曹冲的欢声笑语,再不会有的了。
对于活着的人们来,他们失去的是一个亲友;可对于逝者而言,他失去却是所有亲友,他失去的是整个世界,孤独可怜地踏上一条未知且恐惧的旅程!
他甚至还未尝尽成“人”的滋味,便凋零在蝴蝶梦里了。
曹冲的孤单寂寞,曹冲的寒冷孤魂,又有谁知?
建安十三年,仲夏甲戊,有个善良聪颖的少年,生命永远停止在了十三岁。
那日凉屋挤满了人,曹操心悼力悴,哀痛地跌坐在榻前,距离上次他如此般失态悲恸,不过短短八个月而已。
老来得子,老来又丧子,老来还丧友。
曹操一夜间老了十三岁。
他曾,郭嘉是他想托付后事的臣子,而曹冲更受他在群臣前称赞,是他最想托付的继承人,但好像老爷跟他开了个大的玩笑,白发送黑发的悲剧接踵而至。
自古寿夭皆有定,逝者何哀,生者何悲?人生如寄,百年后你我何人不是黄土一抔?
正叹他人命不长,哪知自己归来丧?
也许下一个,就是我了。
诸公子纷纷跪在一旁啜泣,曹丕上前扶住曹操:
“万望父亲节哀,人死不得复生,父亲更须保重身体才是。”
话音刚落,曹操便扬袖甩开他的手,双眼通红,泪落涟涟,竟抖手指着曹丕的鼻子骂道——“冲儿夭亡,此我之不幸,而汝曹之幸也!”
唬得曹丕痛哭失声,顿首不迭。诸公子也伏跪着大气都不敢出。
为人父者,待子偏颇已是不宜,及至幼亡,更凭一时意气出言伤人,可谓毒矣。
生在这样的高压的乱世军阀家庭,简直令人窒息。
从赵温辟官被弹劾,到诏狱失火受训斥;从蓬庐因我而受伤,到曹冲去世被迁怒。这段时日,好像曹丕做什么都是错。等到曹操等人都散尽,他还一直伏跪于地泣涕。
诸公子默然一片,皆不敢靠近,唯有曹植上前,欲搀扶他哥起身,却被曹丕一把甩开,待曹植仍要上前时,又被一旁站着的曹彰连忙拉住。我心酸不已,只好掩面侧过身去。
过了半晌,才见曹丕缓缓抬头,他颤颤巍巍,扶着膝盖站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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