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过了十几日,已彻底入了夏,店里生意日渐好了,宋从安一大早就开始忙里忙外。连英瞧不明白,自那日与皇长孙殿下闹掰了以后,不仅她家掌柜的像个没事人一般绝口不提,连大哥自那以后也未再出现过。
今日是六月二十四,西灌口二郎神生日,上都城外神保观是最为热闹的。
连英凑到宋从安跟前讪讪开了口:“掌柜的,我听说自昨日开始,宫中已献送了许多游戏玩乐之物,什么球仗、弹弓、射猎禽兽的工具,又有鞍辔、衔勒笼子之类的物品,做得都相当之精美。”
宋从安没抬头只弯了弯嘴角:“连英是想去凑热闹?你知道那灌口二郎神是谁?就上赶着给人供奉香火去?”
连英难得笑了:“是听隔壁王管事(张婶子退休后新请的管事)说了一嘴,他还说在神保观前面露台上设有伎艺百戏的乐棚,还有教坊奏乐,并穿插许多杂居、舞蹈,听说还有太官局供应饮食,从天明到掌灯一刻都不曾停歇,拢共二十四盏吃食,别提有多壮观了。”
“不仅是如此,从今天夜里开始有那些争烧头炉香的人,为此还宿在庙里呐!半夜起床只为争个第一!”宋从安搁下手中毛笔,眼神向远方:“天亮以后百姓和各官署献送贡品很多,动辄成千上万,露台上献演的杂戏从清早演到傍晚也是演不完,的确很是热闹!”
“掌柜的去过?”连英眼中向往之意更甚,宋从安浅浅一笑:“既这般好奇咱们也去凑凑热闹罢!说不定还遇见熟人呢!”宋从安的确去过还不止一次,以往这六月二十四可是她的受难日,从清晨到傍晚要弹上一整日的琴,此刻回想起来手还不由自主打着哆嗦。
连英听罢忙慌慌放下手中活计要去关门,宋从安无奈摇头:“咱们说好的,只是去瞧瞧半下午就得回来,别误了晚上正事!”
“掌柜的是说傍晚在临水阁的宴会?您要去?”
“那是自然!”
连英心中大喜,原以为掌柜的跟长孙殿下闹翻了,肯定是连宴会都不愿去的,怕她伤心才提起去神保观凑热闹,可没成想掌柜的竟愿意前去!
宋从安又是一声长叹:“怎么说皇后娘娘下的帖子,我即便心中再不愿也得去贡献一份力量。”她摸了摸革带间的荷包:早知那天夜里就不逞强了,怎么说也是白花花一千两银子啊!这下倒好了,一千两她得赚多久啊!
这时节虽说热了些,但街巷路口、桥头、瓦市店铺都卖着大小米水饭、炙肉、干脯,还有义塘产的甜瓜、卫州的白桃儿、金林的金桃儿、水鹅梨、金杏儿,红的黄的绿的堆在青布伞下的床凳上别提有多好了。
还未出门就听见熟悉的叫卖声:“砂糖绿、水晶皂儿、黄冷团子、鸡头穰!”
“细索凉粉、熟林擒、旧宋门外找谢家!”
小狗子背影着虽瘦,可到底比原先胖了许多,虽说粗衣麻布但起来干净整洁,宋、连二人相视一笑:“走罢!回头买些金杏儿和白桃给青梧送去,我听她家王管事说她最近害喜得厉害没有胃口!”
二人自万胜门出了城,还未走上几步就听见远处锣鼓喧天,曾几何时天未亮宋嬷嬷便要早早催促她们起床,像这般悠闲倒还是头一回。
露台之上吱吱呀呀唱得正欢,连英听了一会觉得没意思,扯着宋从安往人堆里凑,一会儿相扑,一会又窜到一旁去瞧斗鸡,到高兴处还热不住高声呐喊,自掏腰包捧场,这副样子瞧着应当是头一回来。
宋从安指着殿前竖着的两根幡竿:“左边那根是由上都城所出材料建的,而右边那根是由修内司出的材料,每当傍晚还有人在幡竿上放横木,站在上头装神弄鬼的别提有多吓人了,只可惜咱们今日是瞧不见了!”
连英眼里闪过几丝可惜,转瞬就被前面新鲜玩意吸引去了注意力,宋从安在露台前站了许久也未瞧见宋嬷嬷身影,心里失望,瞧着已日落西山,便拉着连英往回走。
“掌柜的,你当真要如此去临水阁吗?”
宋从安兀自瞧了瞧:“有什么不妥吗?”
连英轻叹:“您如今才十八,怎喜欢这般老妪穿得颜色?您瞧街上向您这般大的姑娘,哪个不是打扮得花枝招展?”
“咱们是去为江淮难民捐款的,别让他人挑出错来,再者你不是也瞧见了?一想起那些个白骨皑皑,尸叠成山的画面,那味道便不由自主往鼻子里钻……”宋从安眉头紧锁,抬起衣袖左闻闻右嗅嗅:“不妥,不妥,我还是再去擦些香露才好。”
紧走几步见连英并未追上她才松了口气:她不是不明白连英的意思,可至此她都不知晓该如何再去面对元颢,为了必要麻烦还是能多低调就多低调罢,不要相见便是最好的。
上都城的夜一向黑得很快,可临水阁内却是一片灯火通明。宋从安抬头望向远处,殿前还搭了水棚,排列着仪仗和守卫,水棚旁还横向排列着四条彩船,上头还依稀有人影攒动,有内侍在前领着宋从安向阁内走去,刚踏进水阁便有凉风习习拂过,十分舒爽。
内侍将她引至张圆桌前:“有劳宋掌柜先在此等候。”
宋从安呵呵一笑,果然是最边角的位置。
她来得早,院中除却太监宫女并没有多少客人。少倾,有小童仆送来茶水并点心,不多时内侍又引了另一位女子到她身旁:“有劳张掌柜先在此等候。”
女子一身浅色衣衫,盈盈一礼:“有劳!”再回头目光灼灼盯在宋从安身上:“宋掌柜,别来无恙?”
宋从安倏地起身,微微颔首,再抬头才清眼前女子,竟是那日在香露司所见的张掌柜,她一时语塞干笑两声:“呵呵……无恙!无恙!”
“我叫张如霜,年二十。”说完抿着嘴笑吟吟向宋从安。
宋从安福身一礼:“我叫宋从安,年十八。”
“宋从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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