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拿柄小罗扇,眉眼弯弯:“见过贵客。我名唤眉是青,在此地经营小店,得了个诨号,眉老板。”
女人一笑,脸上五官神采飞扬,活色生香。让人不由得去注意她眉毛。细弯的新月眉,没有毛流感,似乎是剃掉原来的画上新的。画也画不对,不衬骨相。眼唇一勾,更显得两笔眉毛生硬。
云歇:“眉老板。”
一句称呼声调,便知客人是个冷性子,任炉子烧得热火朝天,烘不暖搁在旁边的黑袖雪指。
一樽白瓷像,十万凶煞气。八风不动,鬼魅自避。
这还是贵客有意收敛,仍把吊死鬼吓成胆小鬼,躲在楼上不敢下来。连窗外,彻夜难平的鬼哭,都比往日静得多。
不渡域何曾来过这等人物。
楼梯底到桌前一段路,灯火照得一截明一截暗,眉是青拧腰走近,笑意不变:“贵客久等。”
“客随主便,该有的礼数。”
“奇怪,别的来我这里都是大呼小叫,偏偏最有资格撒野的,却跟我讲起礼数。”
眉是青在长桌对座坐下,影子跟着灯火拉长倚上白墙。手一招,招来宝塔上一只金塑玉镶的茶壶,再一晃,壶里便响起水声。
她将茶壶搁去旺火炉上,问:“贵客第一回来不渡域吧?”
云歇答:“算是。”
“算是?”眉是青说话尾音勾起调,“算这一字,当真奇妙。万般推演众生机缘,唯独难求诸己因果。”
听这人说话有点意思,来来回回都能捡起话头,云歇从善如流接道:“眉老板不如算一算,我来这里做什么?”
“贵客盛情,我岂有不算的道理。”涂红指尖敲一敲桌面,眉是青眯眼做高深莫测状,“不渡域此等神憎鬼厌的地头,举凡冒险来此,要么找人,要么找东西。百个人里能有一个如愿都是运气好,大多刚走进来就要被撕成碎片,去当补药了。便是方才,窗里那些东西,都在琢磨着要不要出来咬你一口。”
云歇眼波动也未动:“哦?”
眉是青话锋一转,“不过这是一桩相当赔本的买卖,毕竟,在咬到你之前,怕是已经被你劈得粉身碎骨。我眉是青就识时务得多,见到贵客的第一眼,我便想和你交朋友。”
“第一眼,是开门请我做客之前?”
一听就是明白人,眉是青不绕弯子:“第一眼,是你在城门口劈开云雾的那一下。那一下真是天大的威风,生生杀灭了这里无数饕餮觊觎心,不敢去招惹你。当然,眼瘸胆肥的另算。”
说到这里,她凑近些,手托腮,指尖点在红唇边,声音放得低慢:“不过,我却是许久没有见过这边的月光,还要多谢贵客一声才是。”
云歇蓦地抬眼,从烟丝缭绕中看来:“当时城里没有人。”
“只是你看不到罢了。”
颇有深意,意犹未尽,点到为止。
人说就听,人不说,不勉强。
炭火红影中,这张芙蓉面愈精美得无一丝瑕疵,秋波脉脉,蔻丹唇红,艳到扎眼。十分皮相,十二分风情,三分肖人。云歇看着她,问:“眉老板平日是做什么生意?”
问起本行,眉是青一扭腰脊坐直了,爽利道:“小本生意谋生。小至杀人放火挖坟驱鬼,大到鸡毛蒜皮柴米油盐,小店都做。鞍前马后,童叟无欺。”
这通话说出来,对座贵客便笑:“可以赊账吗?”
“赊账?”长袖善舞的眉老板惊了。甚至想挖出自己眼睛洗一洗,怎么一眼瞧见的贵客,说话这么不贵。
她眼皮一搭,小罗扇舞起来:“本店概不赊账。一分钱一分货,来客当场结清。”话风又一转,“不过,若是朋友之间,让个三分利,又何妨呢?”
正是穷光蛋本人的云歇欣然应允:“好啊,我们就当朋友。”
眉是青果断把洗眼睛提上日程,长成钱眼的心钻出一丝怜悯:“你是……遇到了什么难事吗?”
云歇摇头:“身无分文,却不会让眉老板做太亏本的生意。只劳烦你同我说一说,这里是多少年前变成这样的。”
“多少年来都是如此。”眉是青了然,“看来贵客许久没有经过门前。”
云歇不置可否:“从前这里叫船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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