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宁连忙起身让座,看着走路都要由丁寿搀扶的一秤金的娇弱模样,钱宁心中钦佩,到底是自家大人,本事真不是吹得,这大半夜的功夫就将这风流娘们整治得服服帖帖,好似一滩烂泥。
“丁兄请了,在下来此并非叙旧,而是向苏妈妈讨要一位姑娘。”杨慎起身还礼,礼数周到,却再无初见时的亲近之意。
“用修来得迟了,错过了今夜好戏,那雪里梅已然名花有主,入了哥哥我的彀中。”丁寿拍拍胸脯,状甚得意。
“大人,卑职没有追回人来。”钱宁以为丁寿还不知情,连忙上前小声禀告。
“滚一边去。”丁寿斜瞪了这不开眼的家伙一眼,又笑道:“人虽还没入府,却已与院子做了交接,无论她到天涯海角,总归是我丁府的人了。”杨慎侧目打量丁寿一番,淡淡一笑,“不知丁兄纳得新人后如何安置?”“愚兄中馈仍虚,为妻为妾都不耽搁。”丁寿笑道。
“小弟提醒兄长,按《大明律》,官吏娶乐人为妻妾者杖六十,并离异。”杨慎翻看着自己那修剪整齐的指甲,悠然说道。
有这回事么,那‘水太凉’怎么娶得柳如是?丁寿扭脸看向一秤金,见她尴尬地点了点头,靠,二爷又被人坑了。
“不过小弟此来并非为了雪里梅姑娘,顺卿兄在京时多兴饮宴,承蒙坠儿姑娘款待,如今顺卿兄回返南都,又闻玉堂春姑娘从良赎身,在下欲向贵院请讨坠儿,不知苏妈妈可愿成人之美?”杨慎似也不愿纠缠此事,又冲着一秤金浅施一礼道。
“坠儿?那小丫头不是已经顶给二爷了么?”丁寿在身旁人丰丘上拍了一巴掌,“还不把人给爷领来。”一秤金被打得臀肉乱颤,不敢多言,急忙命人将坠儿带过来。
“顺手牵羊,丁兄好兴致啊。”杨慎也不着恼,微微一笑。
“不敢当,不过恰逢其会,用修赶得巧而已。”丁寿一副你能把我怎么样的欠揍表情。
“那坠儿不过金钗之年,丁兄又要如何处置?”丁寿如今留了个心眼,没把话说死,“那丫头瞧着伶俐,无论是用来铺床还是暖床,想必都能合二爷的意。”“《大明律》二十五卷犯奸第一条:强奸者绞,未成者杖一百、流三千里……”“且等等,用修休要危言耸听,我几时说过要用强来着。”丁寿转对刚被领来的坠儿道:“爷要抬举你做通房丫头,你可愿意?”坠儿怯生生地看着场中众人,不明所以,只知这几位都是大人物,这位丁大人是那帮凶神恶煞般的锦衣卫的脑,动动手指便可要自己性命,绝对招惹不得,当下垂胸前,低声道:“奴婢愿……愿意。”丁寿得意地一扬下巴,“如何?”“按《大明律》,奸幼女十二岁以下者虽和——同强论。”杨慎不紧不慢地说道。
嘛玩意,女孩自愿的也不行,罪同强奸,这大明朝什么法律意识,就不知道弄个‘嫖宿幼女罪’灵活运用一下么,非得弄根绳子上绞刑。
“老钱,这小子说的是真是假?”丁寿刷地张开折扇,遮住自己面孔,低声冲钱宁问道。
钱宁同样一脸困惑,“回大人话,卑职也不清楚,锦衣卫办差什么时候照律法行事了,不过听他说得一套一套的,不像有假。”“苏妈妈,不才还要向您探听一事。”这边厢,杨慎已转移了攻击对象。
“听闻苏三姑娘嫁人从良,不知教坊可曾出具脱籍文书?”一秤金心中咯噔一下,暗道一声不好。
见一秤金面色突变,杨慎微笑,“看来是并未出具了,未得脱籍便可从良,莫非三姑娘乃是良人出身?”“公子说笑了,我那三女儿流落街头,孤苦无依,奴家见她可怜,才将她领回院中抚养,这本是行善积德之事……”“依苏妈妈所说,三姑娘竟是位逃人咯,”杨慎笑容中带着讥嘲,朗声道:“凡娶犯罪逃走妇女为妻妾者,知情者与之同罪,至死者減一等,离异。依照大明律法,赎人的那位官人非但不能抱得美人归,还要受连坐之刑,宜春院的恩客们可知晓自己大祸临头?”“《大明律》二十五卷犯奸第十条:凡娼优、乐人买良人子女为娼优,及娶为妻妾,或乞养为子女者,杖一百。”“苏妈妈,你这院中又有多少女子是真正出身乐户,或有多少是逼良为娼呢……”眼见杨慎一文不费,红口白牙地领走了坠儿丫头,一秤金欲哭无泪,丁寿则突然有了别的兴致。
“钱宁,回头给爷弄部《大明律》来,看人家这张口闭口大明律的气势,啧啧,过瘾!”“大人,雪里梅才失踪他便寻上门来,指名道姓要的人还是帮着脱身的内应,这事会不会和他有些关系?”“不会,”丁寿一晃脑袋,当即否决,“杨用修又不是傻子,明知嫌疑在身又上门来招惹二爷,那不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灵光一闪,丁寿笑容突然凝固,“他该不是把咱们爷们当傻子吧?”“卑职担心的就是他欲擒故纵……”钱宁补充道。
“钱宁,给我盘他个底儿掉。”丁寿森然道:“杨用修,你最好别逼着二爷翻脸。”***天刚蒙蒙亮,丁寿策马回到府门前,翻身下马,将马鞭向守门的校尉一扔,抬脚便要进府。
“二爷,小的给您问安了。”旁边突然窜出了一个黑影,直奔丁寿。
呛啷一声,门前的锦衣校尉腰刀出鞘,大喝道:“哪来的臭叫花,竟敢冲撞我家大人!”丁寿定睛细看眼前这个黑不溜秋鹑衣百结的叫花子,不由笑骂:“老七,你个猴崽子,几时回京的?”“小的才回京,料理完分舵的杂事,一早便进城想着来给爷请安,不想直接在门前遇见了,这可不是巧了么。”丁七龇着黄牙,便向丁寿近前凑了过来。
“滚远点。”丁寿猛地捏住鼻子,“你掏了黄皮子老窝啦,身上味儿这么冲?”丁七在自己袖口腋下闻了几下,“回爷话,没什么味道啊。”丁寿有些后悔把这小子派到丐帮了,怎么帮中地位涨了,连着身上味道也开始冲鼻子了,最可恨的是这小子也不知是不是嗅觉失灵,愣是闻不出自己有多恶心。
“把这身衣服给我烧了,再去好好洗洗,记住了,不洗上三遍别来见二爷。”丁寿对府门前的校尉吩咐着,“你们看好他。”门前锦衣校尉躬身称是,随即亲热地涌了过去,“七爷,恕兄弟眼拙,没认出您来,您多担待……”丁寿用了早饭,简单洗漱一番,换了身清爽软袍,又饮了两盏热茶,才算等到洗出人模样的丁七过来拜见。
“跟爷说说,丐帮而今什么情形?”丁寿将一盏茶递了过去。
丁七道声谢赏,随即一撇嘴,道:“还能怎么样,外甥打灯笼——照旧。”“涂酒鬼有了绿玉杖还制不住蓝廷瑞?”丁寿不可思议,洛阳牡丹园所见,这老花子在丐帮声威远播,一呼百应啊。
“那倒不是,涂长老……哦不,而今已经是涂帮主了,凭着绿玉杖在君山接掌帮主之位,顺理成章,也没人提什么不是,可他要整顿帮务却是不易,大礼分舵的孔闻昌老夫子是净衣派的脑,帮中资历不在他之下;大仁分舵的彭江海是五虎断门刀的武林世家出身,这二人面上与他和和气气,可要插手这两处分舵的事务却推三阻四,只有大义分舵的胡不归一人应和顶个鸟用,至于蜀中大勇分舵的廖慧,则是摆明车马要联手蓝廷瑞与他硬抗了,老爷子而今借酒浇愁,酒量倒是涨了不少。”丁七道。
“丐帮无主太久,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哟。”丁寿抱着看热闹的态度吐了一句槽,又问道:“他们斗他们的,寻找大哥的事情可别因此耽搁。”丁七摇头,“这倒没有,找人这种事各地分舵没什么拒绝的由头,只不过小的在君山待了好一阵子,也未见到有大爷的消息。”丁寿焦躁地转了几圈,忧心问道:“老七,你说大哥他会不会遇到什么不测?”“不会,老太爷在天之灵保佑,又有二爷您的官运罩着,大爷定会吉人天相,逢凶化吉。”丁寿无奈哂笑,“借你吉言了。”“那个……二爷,小的觉得咱们是不是换个找法。”丁七斟酌一番,小声提议。
“什么找法,说说看。”“咱们一直在找大爷的下落,是不是忘了柳姑娘,毕竟当时她是紧随着大爷出门的,咱们时隔多年寻人不容易,柳姑娘或许能知道些消息。”丁七道。
“我也不是没想过,可据云南的探子说,柳姑娘并未回过点苍,天南一剑柳随风自己还没头苍蝇一样到处寻人呢。”丁寿蹙额说道。
“那就更好了,没准寻到了柳如烟,便直接找到了大爷呢。”丁七挤了挤眼睛。
“你是说大哥和柳姑娘……”丁寿将两个食指成对一并,连忙摇头,“不可能!”“是,小的也就是胡思乱想,自然做不得数的。”主家不认可,丁七聪明地低头认错。
“不过你说的法子也有点道理,这样你那里传信丐帮,我这里谕令锦衣卫,咱们双管齐下,两个人一起找。”丁寿拍板道。
“听二爷吩咐。”丁七应了声是,随即嘻皮笑脸道:“听闻二爷纳了可人姑娘做新姨娘,小的还未给您贺喜呢,祝二爷妻妾成群,多子多福,丁家人丁兴旺,血脉绵长。”自己搜肠刮肚憋了好久的喜词马屁拍了上去,却未听到半点响动,丁七心中嘀咕:莫不是拍了马脚。
果然,丁寿意兴阑珊地叹了口气,“你消息倒是灵通。”“爷纳妾何等风光,整个北京城都惊动了,小的手下那帮杂碎,怕是没少到门前讨赏,这还有不知道的。”丁七继续陪笑恭维。
“妻妾成群?二爷昨晚刚买的一个淸倌儿,而今还不知和哪个野汉子快活呢。”想着雪里梅丁寿便一肚子闷气,二爷要财有财,要貌有貌,哪点配不上你了,偏偏要逃!逃就早点逃啊,非要等竞拍尘埃落定,大把银子花出去了又不好要回来,还搭上了一颗珠子,爷的沧海珠啊!!
听丁寿完牢骚,丁七顿时义愤填膺,“好个小娘皮,竟如此不把咱家二爷放在眼里,爷您放心,城狐社鼠,三教九流,没有丐帮花子不熟悉的,就是挖地三尺,小的也要把人给您找出来,交您处置。”这奴才忠心可嘉,丁寿少不得勉励几句,让他去账房支取个辛苦钱,并一再强调,找人归找人,尽量低调,尤其别说是缇帅府在寻,为什么?小心《大明律》呀。
好不容易清静下来的丁寿靠在太师椅上翘着二郎腿,端着青花盖碗哼起了小曲。
自己似乎漏掉了什么关键东西,丁寿细细琢磨着刚才的情景,回味着丁七的每一句话。
‘爷纳妾何等风光,整个北京城都惊动了’,丁寿惊坐而起,坏了,把这茬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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