泼墨文学

156第一百五十六章（第1页）

晶莹的汗水顺着额角缓缓淌落，最终滑过脸颊，自下巴掉在地上，出啪嗒一声脆响。青筋暴起的手背扶在银灰色的柱子上，用眼睛去看，就知道那只手是用了多大的力气去扶住它。因为用的力气太多，以至于那条如竹竿般细瘦的手臂开始颤抖起来。

黎平和张雅君转过身不愿去看这一幕，而季牧染则是把视线凝聚在这个正慢慢朝自己走来的人身上，怎么都不愿挪开。记忆再度回到那天早上，所有的事情，都是从那一刻开始变化。

当时的黎亚蕾躺在自己怀里，旁边还有黎平。她对他们说，她要接受手术，将大脑里的那块头骨取出来。关于黎亚蕾病情的事，一直是她们之间的禁忌。季牧染知道黎亚蕾不想提这件事，也从来都不会说，没想到对方居然会在这个时候提出来。

黎亚蕾忽然改变主意让黎平和季牧染心存疑虑，从她出院以来，黎平一直都在世界各地搜寻脑科这方面的权威医师。每一次找来那些造就了无数传奇的医生，在说了黎亚蕾的情况之后都是沉默摇头。仅有的一个，也只说他无法确保成功率为百分之百，最大的努力，就是将存活率在原来的基础上再提升百分之二十。

百分之四十，这毫无疑问是一个令人绝望的数字。四，本就和死有谐音，自古以来就是中国人忌讳的字眼。想到黎亚蕾会有百分之六十的几率死在手术台上，黎平就算再怎么希望她好起来，也绝不会拿自己女儿的性命去赌博。

为黎亚蕾治疗的事就这样搁浅下来，到后来，看到她和季牧染在一起，黎平也就绝了这样的念头。既然成功率这么低，而她的女儿也不想做这个手术，他们又何必去冒这个风险？哪怕有一丝一毫的不确定元素，黎平都不愿让黎亚蕾去尝试。他没办法，更不忍心让女儿带着那百分之四十的存活几率躺上手术台。

一辈子瘫痪在床上又怎么样？他这个父亲愿意付出一切使黎亚蕾安安稳稳的过完下半辈子。

“小蕾，你不是一直都不想接受手术？怎么这时候”黎平想说，你好不容易才得到季牧染，为什么还要去冒险动手术？

“爸，我只是不想再继续残废下去。我知道你一直在为我联系那些脑科医生，我现在想通了，也不再胆小了，总是这么躺下去也不是办法，接受手术，我就可以变成回一个正常人。”

“小蕾，可是你应该知道，手术的成功几率只有”

“爸，我知道，成功的几率只有百分之八十。可那些医生不是说了吗？只要我求生意志够强，成功几率就可以再提升百分之十。我舍不得你和妈，也舍不得染染，怎么会去送死呢？”黎亚蕾打断黎平本来要说的话，看她笑着的脸，黎平的心在一瞬间沉下来。他默默不语的看着黎亚蕾没有焦点的视线，心脏紧揪在一起，又酸又疼。

“这件事等我再考虑一下，你和小染谈一谈吧。”黎平说完，面色沉重的走去楼上，他在上楼前看了眼躺在季牧染怀里的黎亚蕾，眼眶微微泛红。为什么到最后还是这样的结局？自家的女儿，难道就真的这么命苦？

“为什么忽然想要接受手术？”坐在沙上，季牧染轻声问道，她把黎亚蕾散乱的丝整理好，露出下面那张茭白的小脸。“其实一直都有这个想法，以前之所以不做，是因为成功率太低。爸爸和我说他最近找到一个很厉害的医生，可以把成功率提高到百分之八十，所以就同意了。”

“他再厉害，也只有百分之八十的成功率，还有另外百分之二十的危险几率在里面。小蕾，我不想让你再冒险。能够像现在这照顾你，我很满足。我不需要你改变什么，只希望我们之间能保持这样的关系一直到老。”

“染染，谢谢你。”黎亚蕾的声音有些颤抖，她把头埋在对方的小腹间，狠狠咬住下唇。她真的很想和这个女人一直在一起，但是她不能那么自私。现在的她是废人，到以后，也许连废人都不如。

“染染，我想要变回一个正常人，能够像以前那样爱你，守护你。我知道你会一直照顾我，但是我真的很心疼你，心疼我的父母。你们为我付出了太多，我不想用这幅身体拖累你们。让我接受手术好不好？我答应你，绝对会活着从手术室里出来。”

染染，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对你许下诺言。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遵守承诺的回到你身边，可我真的不能再这样下去。很快，这副身体就要到极限了。

“好了，动手术的事我再和黎伯父商量一下，你累不累，要不要去楼上睡一下？”

“没关系，我还不累，染染，我有些想阿黑，你去宠物店帮我把它接回来好不好？”

“这”

听了她的要求，季牧染面露难色。黎亚蕾受伤之后，以防止动物的皮毛对她身体造成影响，再加之所有人都忙着照顾黎亚蕾，也就把阿黑送去了宠物店寄养。现在想想，似乎已经送去了几个月的时间。

“可是，你的身体”

“我没有那么脆弱啦，又不是怀孕不可以养狗狗。我真的很想阿黑，你帮我接回来好不好？”

“那我先把你送上楼。”看到黎亚蕾略带恳求的模样，季牧染不忍心再拒绝她的要求，只好点头答应。她前脚刚走，黎平便去了黎亚蕾的卧室。他站在床边，用手在黎亚蕾的面前晃了下，后者并没有任何反应。

“爸，是你吗？”似乎是察觉到床边有人，黎亚蕾开口问道。

“嗯，是我。小蕾，你怎么了？”黎平问完这句话，无力的瘫坐在椅子上，他真的很心疼自己这个傻女儿。

“爸，其实我并不想告诉你这件事，事到如今，怕是想瞒也瞒不住了。我的身体状况一直在恶化，最开始是失去了触觉，最近连视觉和味觉也快要消失了。”

“我知道会这样的原因是因为那块头骨，一天不把它取出来，我的情况就会继续恶化下去。总有一天，我会连嗅觉，听觉，甚至是身体的所有机能都失去。那时候，也许我会变成一个比现在还没用的废人。”

“即使是那样，你也不该这么冲动的要接受手术，那个医生的成功几率明明就只有百分之四十，你为什么要在季牧染面前说是百分之八十？”

“爸，你应该明白，如果我说只有百分之四十，她是不会答应我接受这个手术的。我是黎亚蕾，是你们的女儿，是季牧染的爱人。我不能再胆小下去，更不能再用残废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让你们为我难过。”

“我也有我的骄傲，我的坚持。这个身体正逐渐走向消亡，我每天都能感觉到自己的状况又差了一些。我不想变成心里想象的那副样子，因为我无法接受，难道你就忍心看到你的女儿变成那样一个半死不活的废物吗？”

“可是小蕾你”

“爸，无论如何，我都要接受那个手术。请你相信你的女儿，我会努力让自己活下来，以最好的姿态回到你们身边。如果我死了，希望你们能够忘掉我这个不孝又自私的孩子。”

“小蕾，你这样又是何苦，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和你妈都不会嫌弃你，你为什么一定要接受那个手术！爸爸真的不想失去你！”黎平有些激动的吼道，他不想忍受白人送黑人的痛苦，黎亚蕾已经死过一次，他没办法再接受更严重的打击。

“爸，我知道你和妈不会嫌弃我，也知道季牧染不会放弃我。但是我会嫌弃我自己，我会放弃我自己。我真的不想再这样继续下去，哪怕只有百分之四十的机会，我也想要拼一拼。如果我赢了，所有的一切都会重新属于我。就算我输了，这辈子也没什么遗憾，只是会舍不得你们，舍不得季牧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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