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间,姜筠按时从外书房回来,一进门,先抱七个月大的小儿子,每天都要见老爹,轲哥儿一被老爹亲亲抱抱,就乐咯咯的咧嘴发笑,叫爷俩儿先玩一会儿,逢春再将轲哥儿抱走,示意姜筠:“别光顾着和轲哥儿乐呵了,赶紧洗手吃饭吧。”
洗了手,姜筠坐在饭桌前,举着筷子感慨道:“这一年又快过完了。”逢春将盛好的一碗干米饭,摆到姜筠面前,笑着应道,“轲哥儿都学会爬了,这一年可不是又要过完了,行了,别唏嘘了,先吃饭,冬天饭菜凉的快,有感慨吃饱饭再发。”
饭毕消过食后,姜筠躺进床铺,进行午后的小歇片刻,因明年正月一过就是春闱,这些时日以来,姜筠着实忙碌的厉害,起得更早了,睡得也更晚了,见姜筠脸上有淡淡的疲惫之色,逢春坐在床边轻轻劝道:“快些睡吧,一会儿就又要出门。”
姜筠握住逢春的手,诚恳邀请:“你也上来,陪我一道。”
逢春拍开姜筠的爪子,嗔笑道:“我今儿要看会儿账本,就不陪你一道了,你自己睡吧。”顿了一顿,又道,“年后初二,你在家歇着吧,我自个儿回去就成。”姜筠挑了挑眉,逢春弯唇笑道,“我爹今年不是又找事么,嗯,你干脆就冷上几年,再给他摆一回谱。”才安生多久,就又热血上头。
今岁正月初二之时,姜筠一回来,就将陶景欲为逢瑶出头的事说了,也将自己呛声陶景的事说了,逢春伸手轻抚姜筠的眉毛,低叹道:“你不用去,嫤姐儿和晏哥儿也不用去,我略去应个景就得了,年礼我也会备的薄上一半,嗨,你只用当个莫须有的‘坏人’就成。”
“行。”姜筠并未犹豫,直接应道,“你爱怎么给我泼脏水,就怎么泼脏水。”
“哪有那么夸张,只是稍用二爷做个幌子。”逢春俯头亲亲姜筠的眉心,温声笑道:“快睡吧,时辰到了,我叫你起来。”姜筠心中厌恶陶景,自然讨厌与他同桌说话吃酒,以前为了全逢春的面子,但凡逢春回娘家探亲或过节,他总要陪着一起,也会客气地敷衍陶景一番,如今,她为什么还要叫姜筠承担这些不快。
惠安三十年的正月初二,逢春独自乘车回娘家,说来呢,逢春自打前年九月确诊有孕,就再也未曾回过娘家,起先是孕期不稳,再后来是姜筠不想叫她出门颠簸,再之后是月份渐大,然后就是临盆、坐月子,因二十九年正月初二时,姜筠和陶景别了几句嘴,逢春也就顺势先不回娘家,表示姜筠又对陶景这位岳父大人动了气。
逢春孤身一人返家,陶家诸人不免要问,问姜筠为啥没来时,逢春回答‘二爷说要备考春闱,没空’,又问嫤姐儿和晏哥儿为啥也没来时,逢春再答‘二爷不许他们回来’,再看逢春送回来的年礼,不用清点,只消扫一眼,就能看出比往年少了许多。
被专门针对的陶景气得胡子乱颤——居然从去年初二,生气到今年初二,这气性可真够长的!
若是逢春知道陶景的心中所想,逢春会对回——如此贵婿,你敢打上门来么,你不服,也得老实憋着!
同是孤身回娘家的还有逢瑶,也不知逢瑶揣着什么心思,在两人已完全变成陌生人的情况下,依旧领了两岁多的韩栋上前拜年,逢春犯不着同一个小孩子置气,轻轻一挥手,自有丫鬟送给韩栋一个荷包,至于逢瑶,逢春理都不理——害死亲生姐姐之后、还能如此作践姐姐的人,没心没肺。
逢瑶自觉已够放低姿态了,却依旧得不到逢春的回应,心头微怒之下,目光湿润地去望陶老夫人,只见陶老夫人面不改色,丝毫没有要训诫陶逢春的意思,逢瑶心中更怒,在男人们到外厅之后,逢瑶走近陶老夫人,咬唇说道:“祖母,姐妹俩哪有隔夜仇的,我想与五姐和好,可她……”
逢兰轻扯一下嘴角——什么隔夜仇,你和五姐之间分明就是生死仇。
陶老夫人已对逢瑶失望之极,姐妹之间寻衅吵架,还能说她教养不够,可是把姐姐推进寒水深湖之后,不顾姐姐挣扎的呼救声,掉头就远远跑开,这已是人品大有问题,姐姐大难不死之后,不仅没有忏悔改过,还能跟个没事人一样,愈发变本加厉的明里不尊暗地陷害,真不知她到底生了一幅什么心肝。
“以后就这么着吧。”陶老夫人轻飘飘说道。
这两年,她的精力愈发不济,看来离大限之期,也没有多远了,后院那个儿媳妇,也该叫她先行一步了,不过,逢谦也算十六岁了,若是守孝三年后再成婚,有点耽搁婚事,在送小儿媳上路前,还得先把逢谦的事儿了了,还有,逢则也得丁忧三年,不过,有长子和逢春那边保驾护航,逢则后期起复应没有什么问题。
逢瑶目露震惊道:“祖母,不是您盼着我与五姐姐和好么?”
陶老夫人慢慢拨着手里的念珠,神色淡淡道:“现在不盼了,五姑爷既说不让你们往来,那就不往来罢。”陶老夫人自己也有姐妹,若是妹妹这样待自己,她……绝对无法原谅,所以,她也不会逼着逢春,再去与害自己性命的妹妹和好,她自己都做不到的事,又何必强施于人呢。
逢瑶攥紧拳头,微露不忿之意——怎么说变卦就变卦!拿她当猴耍么。
陶家有这么多姑娘,就没有谁像逢瑶一样,令人如此头疼,陶老夫人沉默片刻,忽又再度开口:“瑶丫头,我问你,那韩家你到底还能不能过下去?”若逢瑶真是受不了无夫妻房事的婚姻,趁她这把老骨头还撑得住,就做主让逢瑶与韩越和离,之后再寻个人家嫁了,逢瑶才二十岁,要是日后耐不住闺中寂寞,做出败坏门风的事来,陶家的脸才真是要被丢尽了。
一听老夫人提及‘韩家’与‘能不能过下去’,逢瑶忍不住悲从中来,掩帕哭起来,已经两年多了,自从逸哥儿死了之后,丈夫就再也没有碰过自己,他居然嫌她恶心:“祖母,我实在受不了了……”丈夫冷淡是一回事,婆婆也不给她好脸,整日叫她立规矩,变着法儿地折腾她。
陶老夫人轻拍大腿,斩钉截铁道:“那好,我再问你最后一遍,我与韩家去说,叫你和韩姑爷和离,你到底是依,还是不依?你若是依了,一出年,我就请韩二太太商量,待办妥了和离之事,我会再与你寻一户人家,我实话与你直说,和离再嫁,寻不到什么像样的好人家,陶家也不会容你久待下去,你自己一定要想清楚了。”
不待逢瑶应声,陶老夫人已接着再道:“你若是不愿和离,想依旧留在韩家,那你就要谨守为人|媳的本分,不能失了陶家的教养和颜面,以后也不要再与我哭哭啼啼,说什么夫家待你不好,你的日子过不下去了……你仔细想一想,到底要不要和离?”
此言一出,满是寂静。
逢春微抬眼皮,默不作声,原来已闹到过不下去的地步了么,陶老夫人也算是慈善心肠了,明知家中姑娘和离,会磨损一点家族名声,但还是愿意拖逢瑶离开苦海,婆婆刻薄,丈夫冷漠,若是没有一颗强大无比的心脏,一般的儿媳妇要么抑郁,要么发疯,只是,逢瑶离了韩家那片苦海后,就能安安静静过日子么,不见得罢。
其实,逢瑶在夫家的事情,在场女眷多多少少都知道些,曹氏和施氏乃是陶家媳妇,她们的消息自然最灵通全面,逢蓉和逢兰是曹氏的女儿,逢萍和逢环是施氏的女儿,逢夏的姨娘曾是陶老夫人的丫鬟,在素日的探亲交流中,难免会提到一些。
这样的人生选择题,谁也无法替逢瑶做主,只能由她自己做出选择。
逢瑶攥着手里的帕子,脑子里一片凌乱的官司,若是和离再嫁,王公侯伯之家,那是想都不用想,这些富贵权爵之家,哪怕是一个快要入土的老鳏夫娶填房,也要找个黄花大闺女,一般的官宦人家,可能性也不太大,做官的都要名声和脸面,谁家里会去娶一个和离的妇人,尤其是和侯府公子过不下去的,刨去权爵官宦之家,那就只有商门农户之流……
不不不,她才不要嫁给那样的下流人家,逢瑶掩帕再泣:“求祖母慈悲,叫我婆婆别再折腾我了,叫二爷原谅我吧……”只要婆婆不再很为难她,丈夫肯与她再同房生孩子,再加上侯府的富贵生活,她以后会老老实实过日子的。
陶老夫人不理逢瑶的啼哭哀求,只道:“看来,你还是想留在韩家了,我刚才已说过,你若想留在韩家,就不要再与我哭哭啼啼抱怨东抱怨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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