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瑞云的侍女竹香,从前院引着王月生进来。
王月生行完礼,目光游走于木架上的画,和缪瑞云针下的绣迹之间。
缪瑞云停了针,抿嘴笑道:“可别说,郑丫头从福建带回的这个什么红夷水彩画,老婆子我起先还真看不惯,但一场场地绣下来,竟是离不开这些画样子了。”
王月生恭敬道:“那也须阿太的眼睛与神技,才能去粗取精,将这乱糟糟的画,变成绢帛上气吞山河又精雅绝伦的绣。”
缪瑞云盯着绣品中的熊熊烈火,喃喃道:“真没想到,红夷人中的丹青匠,在两军拼杀之际,倒没吓破胆,还能把礁石海淘、船舰兵将,都给画囫囵了。月生,你再瞧瞧咱们的史官,记的都是些什么颠倒黑白之事。”
王月生低头轻语:“不愿落笔违心者,灭门诛族,死里逃生的零星血脉,只得挣扎于下九流,从此与体面二字如隔鸿沟。”
();() 缪瑞云扬起的目光,盛满了怜悯疼惜。
“对了月生,快小半年过去,郑丫头没再纠缠那把琴的事吧?”
“应是澹了,该用我的时候,她如常地用。只是,”王月生顿了顿,语带踟蹰道,“只是月生最近帮那日本和尚斫琴,许是因为频频忆及松石间意的样子,做了好几回噩梦。”
缪瑞云闻言,面色反而越发温柔慈蔼,仿佛比这春日暖阳,更慰人心神。
“月生,阿太晓得,你与方学士一样,骨头硬,心地善。那盐商和小妾,相中了松石间意,价都没还地请走了,你多少对他们有些惺惺相惜之情,可怜他们平白做了冤鬼,是不是?”
王月生点点头。
缪瑞云叹口气:“你的心思,是士心,是佛气。但咱们如今要留在胸腔里的,是雄心,是杀伐果决之气。当初,主公正值郁结之气忽起,刚刚以传国玉玺砸了琴角后,去海边遇见了那倭国和尚,和尚便记住了琴角有缺。琴虽修补得看似无恙,但盐商的小妾弹了两年多,万一有所察觉呢?就算未曾注意,郑丫头带着和尚查访登门,懂琴之人总会发现灰胎髹漆都不对劲。所以,人、琴都不能留。月生,阿太不瞒你,若不是那黄尊素没抚过几回琴、所以不知这一节,否则,他的命,阿太也不能留。”
王月生觉得一种熟悉的毛骨悚然之意,闪现又逝。
她的嘴角,努力地翘了翘。
“阿太,月生明白的。郑姑娘多疑,月生绝不能被她从火器厂踢出去。阿太放心,郑姑娘前一阵,还让我清点出库了二十把火绳枪,发去福建水师那边,搭的正是刘公公织造局去月港的船。郑姑娘吩咐过,孙老爷和李老爷何等身份,出库核销的事,都应由我来做。”
缪瑞云满意地笑道:“你多么机灵,我怎会不放心。郑丫头呢,惯来是极力扶持妇人的,你正应用好这一点便利。上海县如今入舶的大船,是越来越多喽。”
数日后,松江府上海县,吴淞口,今岁辽海开冻后,第一艘从登州开来的货船,缓缓进港,舶定在大批从浙江驶来的船只之间。
“大公子!郑当家!”
许三高呼着,从柴水船的跳板上疾步行过,登上栈桥,直奔毛承北和郑海珠而来。
他身后,则是郑海珠的情报头子,吴邦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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