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极尽温柔地抚着灵柩,阴冷道:“等那人回了金陵,只需留那女子性命就行。”
“知道了。”
少女背着妇人笑得灿烂,拽一下牛绳,牛车悠悠前行,牛车四个角落直立的魂幡迎风摆动。
神农医馆后院。
洪不定从别处讨来一身干净衣裳,又去护城河中洗去身上几斤污垢,没有污垢暖身,宽袖的袖袍冷风直灌,让他接连打着喷嚏,鼻涕横流,随手用袖口擦拭,刚换的新衣裳袖口黏成一团,不新不旧,实在难以适应,索性蹲在院中熬煮汤药的火炉前搓手取暖。
孙妙手一袖浅风将他推去院中暖阳里,“别脏了我的汤药。”
洪不定轱辘滚动几圈,地上青石被晒得烫人,让他一时不想起身,“神医,我这可是听您的吩咐,洗了澡,换了衣裳,您怎么还这般嫌弃啊。”
孙妙手拂去药炉上的浮灰,嗅一口药汤的熬煮火候,捻须道:“你身上那病自己应该知道吧。”
洪不定摊直身子,枕起双臂,自嘲道:“我早已释然了。”
药汤还需些时辰,孙妙手垂手问道:“你那病怎么得的?”
洪不定枕着手臂,呆望一眼天色,一尘不染的湛蓝,清透纯净,笑道:“被我二叔暗算了,他想让他儿子做家主,所以给我下了药,又寻了几个花柳病的女子与我欢愉几日,才得下这病,家风败坏,名节不保,索性就被家里除名了。”
炉火微弱,孙妙手摇动蒲扇,引出火势,问道:“二十年前与我家姑爷齐名的剑仙是不是你。”
洪不定笑了又笑,“什么剑仙啊,如今只是个苟延残喘沿街要饭的花子。”
孙妙手停下蒲扇,叹声道:“我神农谷行医数年,谷中奇方不计其数,唯独你这病药石难医。”
洪不定淡然道:“无妨的,等我家庄主入主长安,我也就能寻个干净的地方,了却此生了。”
君不白一袭白衣悬在院中,剑光凌冽,落在洪不定眼中,他不自觉得五指虚握,手中空无一物,冷笑一声,散开手掌,翻身而起,“老庄主可是将老郑留在庄子了?”
君不白点头回应。
洪不定心中悬石落下,紧一紧身上不合身的衣裳,“既然楼主回来了,还请楼主随我去老郑家走一趟,当回说客,他恐怕十天半月不能回家,我这乞丐模样,实在难登他家的门。”
郑一刀因楼万春失去一条手,天下楼欠下的恩情,君不白不能推脱,问道:“他家中还有何人?“
洪不定推口而出,“老郑的娘子跟他儿子。”
君不白散去脚下长剑,安稳落在院中,去见恩人,不能居高而视,“你前面带路,我去同她二人讲。”
洪不定弯腰朝孙妙手行一谢礼,被孙妙手随手打发。足尖轻点,掠上屋檐。
君不白本想同孙妙手言语几句,孙妙手起身倾倒汤药,也无暇与他回话,君不白扫一眼厢房,白衣掠地,飘上屋檐。
白墙灰瓦间,有两人穿行。
洪不定的轻功比君不白略胜一筹,每次都会停下半步等他赶上。
二人行了一盏茶时辰,落在城西甜水巷。
洪不定在水路停下,掬一捧河沿的清水洗净脸庞,梳理好衣装,在身上胡乱抹净双手,伸手指向巷尾那座门庭宽阔的院落,“那便是老郑的家。”
君不白故作镇定,沉一口气,端着步子往巷尾走去。
洪不定随在身后,被巷口看守甜水井的老者认出身份来,老者从凉棚伸出半颗脑袋喊道:“你今天怎么到城西来了,这山神庙会还没到日子呢,你这身衣裳又是从哪偷来的,赶紧还回去,可别让苦主找上门,打断你的手脚?”
洪不定赔笑道:“这是我讨来的,今日陪天下楼的楼主来找人,不得穿得像样些啊。”
“天下楼的楼主!”
守井老者惊呼一声,探出半个身子打量君不白,城西地界,很少去城南走动,老者苦守城西多年,也就年少时偷偷去过城南一次,名动江湖的天下楼,他也想瞻仰几眼,好与人炫耀。
二人谈话间,君不白已走去巷尾,停下步子,抬手叩响门环,“天下楼楼主君不白前来叨扰。”
隔着院门,院中有孩童玩闹声,君不白叩响门环后,院中顷刻无声,有妇人的脚步从房中踱出,停在院中,也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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