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双瞳孔里丝丝缕缕缠满无奈,“你千方百计带他们从思过院出来,又不惜以身犯险去为你外祖父探听城防军情,应该预设过自己来日想求一条怎样的富贵坦途。”
“你们姓曲,而非我庆王府的国姓,没有生而带来的富贵爵位。”康和郡主扬高艰涩的腔调,苦口婆心道,“令煦是男儿,他的手脚尚可去外面广阔世间搏一份前程。而你与静质只是女子,藏在深宅大院里,卫国公府落败已成定局,你姐妹二人来日终身所靠唯独指望我这个母亲。偏你满腹怨愤,不修口德,挑唆静质小小年纪与我离心,于你何益,于她何益?”
康和郡主一句接一句的分析利弊,循循善诱,声声字字犹如一击又一击的巨浪翻涌,打得身处浪头正中的曲静胜惊怔良久。
她缓慢停下为静质拍背的动作。
头一次这般清楚的意识到——原来在自己的母亲眼中,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为利所动之人。
或者说得准确一些,在利欲熏心的人眼中,所有人都是一副面孔。
少女双手握拳掩去袖下,指尖掐得白。她竭力挺直肩脊,不肯让它被那些言语里的凛冽刀锋砸得软塌下来。
康和郡主把曲静胜的沉默与紧绷当做心虚生怯。
她略靠着椅背,重拾雍容,漫不经心捏起茶盏,举手投足间优雅自然却又气势倾天。
“今日话已至此,我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免得日后你们再在背后胡乱揣测,生出许多事端。”
康和郡主喟叹一声,眸色变得端肃而犀利,她俯视三个互为依偎的孩子片刻,沉缓的嗓音再无犹豫。
“你们心中怨我无情罔顾你们生死也好;恨我贪生怕死也罢;我且明白告知你们,我从不后悔当日阵前请命放弃你们的决定。”
“自那时起,我便当你们四个都死了。”
“如今生离重逢,我为你们三人的‘死而复生’感到惊喜欣慰。至于与令晖的死别,本是意料中事,早过了最遗憾与心痛那一阵。”
三姐弟闻言齐齐抬,三双形状各异的眼眸盛着相同的不敢置信与哀戚。
她怎么敢!
把冷血无情说得如此坦然。
康和郡主不躲不避,任由三个孩子放肆一回,用那凛凛目光将自己凿透。
她一字一顿重复,“我不后悔。”
天地万物不可逆旅。
落子无悔。
“你——唔——”曲静胜眼疾手快掩住妹妹的尚未出口的唾骂,将泪眼婆娑的孩子按进怀里。她下颚绷紧,戚戚注视着康和郡主。
此刻的康和郡主宛若一块尖锐礁石,她主动撞翻这艘载着虚情假意的船,为此甚至不惜将他们姐弟三人割得遍体鳞伤,必定是有用意的。
大概是打着不破不立的主意吧。
有道是君子口中无戏言,强盗口内出赦书,曲静胜想听听对方的苦衷与大道理。
康和郡主朱口皓齿,吐出来的当真是大仁大义。
“且不说昏君无道,民不聊生。为解生民倒悬,你外祖父麾下雄兵征战四载,死伤数万方才艰难走到今日,万没有回头路可走。”
“只讲我与你们姐弟同样出身将帅门庭,当有为黎民安生死而后已之志。与那《二十四孝》里——郭巨埋子奉母。”
“璨璨,你可曾想过,早在成为你们的母亲之前,我已是你外祖父母的女儿了?”
“世人分明视女子卑柔性弱,却又总爱旌表萱堂,为母则刚。好像闺中弱女一旦离家嫁人,便该换副蜡捏的筋骨,闷头为子将自己烧成蜡泪,否则便是失责不慈。”
“可于我看来,那些赞誉旌表不过是这世间最大的蒙骗与欺负,哄着万千妇人婚后为那点世俗名声死心塌地当牛做马。”
“你们长在俗世人间,所以啊,理所当然认为我这个母亲当在危难之际挡在你们身前,与你们同生共死。”
“可是璨璨,我亦是人,亦是父母掌中娇儿,亦会惧死贪生。当你们遇险想要投进母亲羽翼之下寻求庇护时,我亦如此。”
“母亲并非是生来的灯芯蜡骨。”康和郡主眼下薄红,目中点点亮光聚成一簇坚定的焰,“我有自己的名字,也有自己的父母!”
“若要讲个先来后到,早在生养你们之前,我更早爱重我的父母与自己。远嫁近二十年,我无一日不想回到庆地,再奉椿萱。”
康和郡主的自辩一气呵成,条理分明,仿佛曾经腹稿多次,毫无凝滞。到最后,她纤细的脖颈绷出柔韧但凌厉的派势,再次强调。
“论情论意,母亲自知愧对你们良多。可是论忠论孝,母亲别无选择。”
曲静胜不知弟妹们如何作想,反正她听罢脑子里只蹦出四个字。
——索然无味。
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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