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了!”他们摇着头,觉得太难。
他们都有生动的脸,属于自己表情的脸,像浸透了阳光和神话的一颗颗野果,勃发出红鲜鲜的光彩,不似都市上班族那般经常呆滞和漠然。
我看到村长又在呵斥着他们,稍后他才向我解释:“这些骚牯子……以为你带了一队女子来了。”
“什么意思?”
“说起来话就长了。”他给我点燃烟,“六年前省妇联两位干部来了,了解情况。其中一位大姐心善,看见这里引水管冻炸了,鸡又发了瘟,直流眼泪。她走了以后,后生们就一传十十传百,说省政府会派三十个妇女上山来扶贫,解决单身汉的问题。”
后生们听到这里,此伏彼仰地笑开来,有人在抹鼻涕。
我得说实话:“对不起,我这次一个妇女也没带上山来。”
他们眼中透出了对政府的失望。
我这才注意到,自进寨以来,我很少见到女人,即便见到两三位,也或瞎或跛多少有点残疾。温柔的女人们到哪里去了?女人是水。她们当然流向富庶的地方,流向城镇,流向工业。村长告诉我,这个寨子大约一大半男人是光棍,为了接上香火,寨内近亲通婚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于是残疾人便一窝窝地多了。
缺少女人的寨子,也就缺少了秩序和整洁。这里的房子都建得马马虎虎,大半是草棚,最好的也只是半瓦半草。木墙板参差不齐疏疏漏风,好几家没有装大门,看来也没打算装了——他们缺少女人甚至就缺少了私有的界线。你可以想象男人们并不把这些房子看作“家”,无论昼夜都没必要掩门,敲门也纯属多余从无回应。他们男人之间酒气醺醺的亲密,不需要用门来隔断。
但他们把坟墓建得非常宏伟而精致,哪怕是一个小孩夭折,墓室也必用方方正正的大岩砖砌成,有堡垒般大小,威风凛凛。高大坚实的墓碑总是被细心打磨出来,或圆或方的线条极其精确,一丝不苟,其石料更是细密坚固殊为罕见。我不知道人们对墓碑如此重视和考究,是否表达着他们的某种信念。也许生存只是羁旅,死亡才是永存,墓地才是无限漫长岁月的居室,因此需要一张真正可靠的门——墓碑。这些墓碑无非炫示着死亡对生命的诱惑,对众多低矮草棚的诱惑。
墓地密密匝匝生长着很多芭茅,有蝴蝶飞舞。
这天,我就住在村长家——寨子里最富足的一户。他拿给我一台半导体收音机,但小匣子已经坏了,没法让我享受现代文明。他让我吃了腌麂肉、虎肉干以及野藠子,十分惭愧没有猴肉了——猴子都被山那边的四川佬捉光了。他还慷慨地让我洗手洗脚。我虽然知道水泉在两公里之外,虽然不愿挥霍他家的水,但没法抗拒他的热情。昏暗中,我把双脚伸入木盆,触到了水里的饭粒以及滑溜溜的什么杂物,不知道这是洗过了什么的汤水。我没法在油灯下看清,也没敢问。
火塘里跳跃着一堆火苗,牵动着旁人眼中金色的光点。好些男人来了,背负着黑暗,用一只大碗传递着辣辣的包谷酒,说着热乎乎的话。有一位后生能说些汉话,告诉我赶山猪的故事。他说老山猪最狡猾,懂得人言的。所以打山猪的话都必须规定暗语,讲反话,说东边,意思就是西边或者南边。不然的话,只要发现野猪的人向同伴一叫喊,老山猪听到了,你说它往南边跑,它就掉头朝别的方向跑。它跑起来经常蹑手蹑脚,看准了时机才猛冲,冲你个措手不及。有时候,它专挑有人声的地方冲,知道没有人声的地方反而有埋伏,有枪口。一般来说,打第一枪的人没什么危险,打了第二枪,山猪才会发烈。这些家伙气力大得吓人,两颗獠牙一分,足有几尺宽,像两把大刀杀得草木哗哗哗直响,冲起来排山倒海。这种老山猪打死之后,你在它身上可以发现好多处伤疤,都是它一次次在枪口下死里逃生的记号——它们都是身经百战的老英雄哩。
他们又说,打白面狸可用夹套,也可以等它们自己来“跌膘”的时候去抓。白面狸一到冬天就要跌膘的,自己爬上树去,一次次跌下来,要跌好多天,跌瘦了,跌得不痛了,才进洞去过冬。它们跌得昏头昏脑的时候,最笨。
但有一老人叹了口气,说现在大河里有了机器船,山上也在拉电线,阳气越来越重了,猎物就越来越稀了——动物都是属阴的。
火苗所照亮的一张张男人的脸,也都沉默而忧愁。工业夺走了他们的女人,也正在夺走他们的猎物,他们没有办法,只能在火塘边喝着残酒回忆。
一个光屁股小孩也在火塘边抢酒喝,稚嫩的生殖器晃晃荡荡,如同一蒂脆嫩的胚芽——它将要生长出枝繁叶茂的家族,喷放出整个人类么?
第二天,我起床时两腿全是痒痒的红斑,不知是因为水土不服,还是跳蚤臭虫滋生的缘故。我本来想在这里住上三四天,终于有点熬不住。村长看出了我的心思,要提前送我回乡政府去。我们在一排排高大坚实的墓碑之前走过,在布珠人神奇的昨天之前走过。不远处有两只白山羊,挂着长长的胡须,鲜红的眼睛盯着我,十分平静安详——眼圈红得像刚刚哭过了漫长一夜。
咩咩咩——它们柔软的嘴唇挪动了,引得满山的羊都应和起来,咩咩咩咩咩,分明是此起彼伏的冷笑,在山谷里浩浩荡荡地流淌。而这两只羊一掉头,欢快地蹦上了山坡。
它们在冷笑什么?
村长托我把一包麂肉干捎给他儿子,他儿子是布珠唯一的大学生,去省城读书和工作已经六年,从没有回过家。
“你不捎信让他回来看看家?”我问。
“他不愿意回来的。”村长略显苦涩地笑了笑,“我也不要他回来,不要他回来。”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送了我一程又一程,已经看见河湾了,还不愿意回去。也许他当年送儿子去省城也是这般情景。他知道儿子不再回来。他知道我这一去也不再回来。他微笑的眼神似乎在说:你们远远地走吧,不要回来,不要回来——甚至不要回头。
布珠永远是孤独的,不需要人看望。
我猛地回过头去。老村长不见了,眼睛红红的白山羊不见了,只有钢色的岩壁和岩壁溢满视野。布珠已被重重叠叠连绵接天的群山席卷而去。
妈妈——布珠教给远行游子们对粮食的称呼,也终将被群山席卷而去。
1987年7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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