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平没有答话,点了点头后,轻轻地,慢慢地将父亲放下来,把拐杖交到他的手里,继续搀扶着他。
近几天前的小雨,把林子好似是冲刷了一遍,没有在路上留下泥泞,但林子里的芳草落叶气息,却是铺面而来。
一脚踩在那上面,窸窸窣窣。
林子里的某个位置,那里与其他位置不同,有着一个凸起的坟包,坟包前立着一块木制碑,刻有黎颖二字。
那是今时赶到的父子二人,很想念的一位女子,她或活泼,或很温柔,是他们这一生也忘不掉的存在,也不愿忘。
苏平动身去摆上祭拜要用的香烛贡品,而苏越则是坐在那旁边,看着不让他做事的儿子忙碌。
这看着平常的场面,其实世上没有多少,多数只存在于口口相传的孝顺之中,亲眼所见的,能有几个?
苏越一只手拿着拐杖,另一只手撑着下巴,有了些许岁月痕迹的眉眼,在望着那小小墓碑时,还是那样温和。
“小颖啊,你知道不?咱们儿子出息了呀,每个月赚大把大把的摩拉,还把家里都翻修了一遍呢!”
苏越像是喃喃自语,又像与他人讲述一般,缓缓道来。
“这要多亏当时你的主意啊,上私塾读书,果然是有用的,幸好啊幸好……可是怎么还没让你享点福,就……”
苏越说到这里,喉咙似被哽住一般,再说不出口,只有红了的眼眶,和无声流下的泪水,诉说那道不出口的悲与怀。
苏平点上香烛之后,跪在墓碑前,郑重地叩了三个响头,接着奉上一捧子土,便去到父亲的身旁,轻轻地把手,覆在他坚实的背上。
他知道,父亲这时不需要有人开口,所以他啊,默默无语地陪在这里,他也清楚,母亲走了四年,父亲就悲伤了四年,只是通常在心里,没有表露出来。
今日也许是触景生情,或者是怎么了的,让这汉子又不禁潸然泪下,也是种不错的宣泄,因为泪存蓄得太多,是会病的。
苏平心中也是感伤,不过没到哭的程度,他现在是家里的顶梁柱了,早就是了,所谓男儿有泪不轻弹,他不能太容易就哭。
“唉!”
一声重重的叹息,从苏越的口中传出,连带着他微弯着的腰,都颤了一下,好像支撑不住胸腔中的内心苦水。
苏平抿了抿嘴,低头静静望着父亲,猛然鄂住,眼中的不可置信一闪而过,成了当然,成了应该如此,又有一丝意料之中的恍然。
他看到的,是父亲头上那已经有些花白的鬓发,只有一小点,落在发梢末端上,很不起眼。
甚至苏平在今日之前,都还没有发现过,原来父亲都开始白头了,虽然只是一点,但老去的征兆,其实在他不知不觉中,已经悄然发生。
苏平不是表面看着那样的孩子,他知道父亲是会老的,可连他也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样快。
他明明来到这个世界,堪堪不过十二年,就见证了母亲病逝,还有父亲白头,这不应该才对,可事实就是如此,无法辩驳,无从反问。
盯着那末端已经白了的发,苏平的眼前渐渐朦胧,他转过头,赶忙伸手擦了擦,不想让人发现。
即便这里只有他们二人,哪怕眼前之人是他的父亲,他也不愿意,这说不明白是什么道理和原因,但他就是想这样做。
苏平不知道的是,他的父亲在其转头伸手时,微微有觉察,只是没有说破,任由其的动作,未曾打扰。
苏平还不知道的是,他这个至今算来,应该是四十二岁的中年老人,在方才转过头的那一瞬间,真正有了孩子的稚气。
这是他迄今为止,在提瓦特大陆上,不去刻意表现出来的,而像一个孩子,而是一个真正的孩子。
静待许久,父子俩各有心事,安安静静地在那里,没有人说话,也没有离开的动作,但就在某一刻,他们同时有了变化。
苏越杵着拐杖起身,苏平向后一步让出空间,然后双手搀扶着他,去拿了篮子,二人转身走出林子。
没有话语,没有提前交代,单单凭着对各自的了解,还有血脉亲情的枢纽,他们就能知晓对方的意思。
父子俩之间,话通常都是说不多的,可能是无话可说,也可能是根本不需要去说。
就像现在,苏越看着不是回家的方向,神色自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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