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上,他喊了,一遍一遍的喊,没有人回答。
阿七听不见,即便听见,也不会回答。
认识第七个年头了,这是阿七第一次脱离他的视线。
一种深深的无助感,扼得他咽喉梗塞。
他想过,也许等他回营时,阿七会笑吟吟地过来接他,顺便损他一句。
“总算舍得回来了。”
他甚至也希望她生气或者恼恨地跑过来,让他把身上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然后破口大骂。
“赵十九,你欠我这么多银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还得清?”
他没有告诉她,他从来没有想过要还清欠她的钱。甚至于,他希望一辈子就这般欠着,这般牵扯不清。
他喜欢欠着她,喜欢看她气得眉头倒竖的小样子,喜欢看她呱呱乱叫着埋怨,喜欢看她为了算计他的银子那不经意流露出来的小心思,更喜欢她简单纯粹地窝在他的怀里,脑袋蹭来蹭去的唤他的名字,小女人心性十足。那个时候的阿七,是最有女人味的阿七,每每让他心潮起伏,有一种身为男人的自豪感与责任感。他必须让她幸福。
可盼了,终究还是失望。她没有在营里,也没有在她的房间里,更不会像以前那般,死皮赖脸地缠着要跟他一起睡。
她一定去了北平。赵樽这样告诉自己,为了他们的女儿,她肯定会回去。只要她回去了,他就能找到她了。
乱七八糟的思维交织着,他重重坐在她走之前坐过的床沿上,看着仿佛被洗劫过的房间,也看到了压在砚台下的那封信。
这个世上,除了赵樽,估计谁都不能懂得夏初七写这个的意思。
可他是知道的,她来自一个与他完全不同的空间,一个他触摸不到,也去不到的遥远世界。
“尽管呼吸着同一天空的气息,却无法拥抱到你。如果转换了时空身份和姓名,但愿认得你眼睛,千年之后的你会在哪里,身边有怎样风景……”
看到这里,他冰冷的视线,登时凝住,握纸的手微微颤抖。
“阿七……你莫要对我失望……”
即便真的失望,也再给一次机会,莫要去了那个地方。
“我们说好的事,都还没有做,你怎么舍得走?”
她说过的,等他为帝,要带她去看江南的烟雨,微服私访,像神仙般为那些苦难的百姓带去突然的惊喜,让他们感觉到遥在天边的帝王就在面前,与众生平等。她还说过,等他为帝,要带她赏八月的桂花,她说她以前的军营里,就有两棵桂花树,她曾把桂花收集起来风干,然后装在枕头里,晚上枕着睡,可以不再做噩梦。她说,在她那个时代,有一种桂花糕特别好吃。她说,待他为帝,一定要造吨位更大的宝船,不仅要发扬海军,还要下南洋,去看美洲的靓女,看欧洲的猛男,她说,那里有不同肤色不同种族的人类,她让他除了武力征服之外,要用己德己能让这个民族受世界人尊敬,再不会饱受侵略之苦。她还说,待他为帝,一定要征伐琉球,把那里的倭人赶到海里去,让他们俯首称臣,不会再有甲午海战,不会再有鸦片战争……他不知道什么是鸦片,她说便是罂粟提炼的,与他吃的那个茯百酒有关。她还说,她要研制一种新药,彻底治愈他的头风,并且把她研究的方子弄到药厂去,成批量的生产,从此之后,各地都要建医院,建学校,科举制度也要改革,不要永远的考八股文,培养出一群酸书生,只会纸上谈兵,不懂发展国防。她还说,不仅要重视农耕,还要走工业改革之路,要伫立在世界民族之巅,才不会让后世子孙受人欺负……
她说过的许多话,都似天书,是赵樽没有听过的,甚至做梦都不会想到的。
可是她都懂得,他的阿七懂得很多,并且能够一件件说服他,告诉他到底有什么好处。
从来他都觉得,这是上天赐给他的妇人,她满满的占据着他的心,从无半分缝隙。
可是她走了,没给他半点机会……
赵樽静静的想着,对着那纸上的半繁体字,怔怔出神。
是他太忽略她了吧?男人每日里总会有许多的大事要做。为这个而忙,为那个而忙,为整个天下而忙,却在不经易间,就伤害了自己最亲最在乎的那个人。他以为她会永远在身边的,从未想过会失去。他从没有刻意去忽略近她,可拥有的太多,拥有了太多阿七的好,让他忽略了两个人的感情,哪怕有过七年沉淀,有过生死考验,也需要去细心维护。这世上从无永恒不变的东西,更没有不劳而获的情感。
一阵低低的脚步声,惊醒了他的沉思。
他抬头,看到门口风流倜傥的元小公爷。
一派云淡风轻的笑,元祐的手上拎了两个酒坛。
“这是那晚,我与表妹喝过的,你要不要来点?”
雪上加霜,伤口洒盐,干这种事儿,让元祐特别愉快。
赵樽目光微动,看他道,“你是来看笑话的?”
元祐笑了起来,“何必说得这么难听?除了看笑话,我也有同病相怜的同情心。”
赵樽哑然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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