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他也去禁室中见过严城雪一面,对方虽然容色憔悴,但精神状态尚可,并按照之前承诺的,想方设法调配解药。
反倒是霍惇无法接受,把门锁砸得砰砰响,一直在大声叫屈,说他没有谋刺阿勒坦,老严更没有。只要放他出去,他挖地三尺也会把那个黑朵大巫抓回来,为自己洗冤。
然而,即使将清水营闭城大索,也找不出那个黑袍萨满,他就像一片象征着厄运与不祥的烟雾,来无影去无踪。
苏晏用冰凉的手指捡起地面上的密谕,继续看。
皇帝将瓦剌国书之事告知他,目的是为了让他远离灵州。“这并非单纯的刺杀案,恐是个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阴谋,即使朕将严霍二人作为凶手正法,此事也未必就能解决。”
苏晏的看法与皇帝不谋而合。
这看似是个很简单的选择题——交出两名犯了法的官员任由对方处置,再赔偿一笔抚恤金,就能平息瓦剌的愤怒,继续商议联盟事宜。
但实际上,这么做也就坐实了,阿勒坦的确是被铭国人以十分不义的理由杀害,这将严重损害大铭的声誉,并为将来的北疆局势埋下极大的祸根。
“只有抓住幕后黑手,揭开其中阴谋,此案才能真正了结。倘若做不到,我朝或将面临与鞑靼、瓦剌同时为敌的局面。届时北防必定吃紧,战事将起,清河……只在平凉一带督理马政即可,不可轻临城下。勿违朕命。”
苏晏的指尖在最后一句“勿违朕命”上划过,心底涌起浓浓的温暖与感动。
景隆帝日理万机,竟还分心挂念他,特意来信叮嘱他不可接近长城边隘,唯恐他被战火殃及。这般情意,远胜普通君臣,怎不叫他感慕缠怀?
苏晏收好密旨,对褚渊说:“皇爷的意思我晓得了。灵州那边如何安排?”
“朝廷已另派将领,负责领兵之事。”
苏晏颔首,又说:“麻烦褚统领帮我办件事。将我的手书带去灵州交予按察使大人,把严城雪、霍惇两人押送来平凉府。一来,我有话要讯问他们;二来霍惇在清水营经营多年,颇得人心,他不走,新任守将难免因此掣肘。”
褚渊略一思索,道:“还是苏大人考虑周到,卑职这便去办。”
褚渊告辞之后,荆红追皱起眉:“大人方才血不归经,是情志过激导致的气逆之症——”
苏晏出言打断,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听闻噩耗,一时情绪激动,如今无碍了。我与阿勒坦毕竟相识一场,虽然相处时间甚短,但说话投机,也算是朋友。他不在了,我难免唏嘘。”
荆红追见苏晏情绪渐平复,松了口气,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既已逝,生者徒悲无益,大人看开点。”
苏晏语气平淡:“知道。今夜惫懒,不想调理身体,你去休息吧。”
荆红追总还觉得有点不对劲,挨挨蹭蹭不想离开,一会儿给他端铜盆递毛巾,一会儿又替他解冠脱靴。
苏晏无奈道:“阿追还想说什么?我已经听劝了。”
荆红追摇头。见惯了生离死别,他也说不出什么劝解的话。
“那你还不走?我这儿什么都不缺了。”
苏晏穿着寝衣坐在床沿,脸上明摆写着“赶客”两字。
荆红追把手伸进冰凉的被窝一摸,“不,大人还缺个暖床的。”
苏晏气笑了:“你想给我暖床?是不是还想接着侍个寝?”
荆红追诚实地点头。
苏晏拿软枕砸他:“滚吧!看你一张木头脸,谁知成天脑子里都在跑火车,污污污地响。”
荆红追轻松接住枕头,上前放回床头,低头看苏晏踩在拔步床前木头踏板上的赤足,忍住伏地亲吻的冲动,伸手捞住揉了几下脚底穴位,然后给塞进棉被里。
“寒从足底生,大人当更加爱惜身体。属下告退。”
苏晏瞪他离开的背影,嘴里嘀咕:“越发没规矩了。蹬鼻子上脸,还想爬我头上来不成——”忽然想到,阿追的的确确爬到自己头上过,孽畜怼脸至今还残留着心理阴影,这句骂得似乎也没多大底气?
遂悻悻然闭嘴,倒头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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