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先生难得见沈柒吃瘪,便又笑道:“不过连营主放心,弈者当初既然答应过你,待朱贺霖倒了台,你便能得到想要的一切——足以呼风唤雨的权势地位,以及恢复自由身的苏晏苏清河。这个承诺始终有效,绝不会食言。”
沈柒沉声问:“那你方才许诺阿勒坦的?”
鹤先生将两枚玉石制成的黑白子在指间扣出了清凌凌的脆响:“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一个北蛮子,怎么配与弈者大人平起平坐、分治天下?不过是假道伐虢的计谋罢了。”
沈柒一转念,顿时明白了这所谓的假道伐虢:先利用阿勒坦,南北合攻一同灭了朱贺霖,等中原大局一定,表面上愿意按照盟约割让土地,降低阿勒坦的戒心,再来个鸿门宴趁机要了对方的性命。
他冷笑起来:“好算计!此计想是出自你手。你与弈者之间亦是互相利用的合作关系,究竟你们谈了什么条件,我毫无兴趣知道,只想事先警告你们,我的所欲所求,从来只有一个——‘足以护住心头血肉不被觊觎、欺辱、劫掠的权势与地位’,关键不在‘权势地位’,仍在‘心头血肉’。你与弈者若是忽视了这一点……我这人什么性子,你们也是知道的。”
知道又如何,你如今毒瘾深重,还能离了那药丸不成?鹤先生微笑道:“连营主放心,弈者诚心招揽你,确实未曾想过在这一点上欺骗或反悔。苏晏再怎么叱咤朝堂,本质也不过一个弱冠文士而已,拿他换取你的效忠,岂不是天大的便宜?再说,他既是你的人,日后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弈者平白又多了个臂助,如何不喜?”
听他这么分析,弈者似乎是打着买一送一的主意……沈柒目光凌厉地瞪向鹤先生:“你影射我是鸡与狗?”
这个抓重点的清奇角度让鹤先生微怔之后,终于忍不住大笑,又恐有伤形象,立刻举袖遮了口鼻。他清咳几声,把笑容收敛在清雅的范围内,半真半假地说道:“共事半年多,第一次发现沈大人原来这般有趣。看来冷脸子只是给我的,在你想讨好的人面前,沈大人想必也是口吐莲花,使劲了浑身解数罢?”
沈柒冷冷道:“关你屁事!”
鹤先生故意同声说道:“关我屁事——我就知道少不了这句。”
沈柒在拔刀之前忍住了,诮笑道:“嘲讽我之前,看看自己屁股干净了没有。你与弈者之间说是互相合作,目前我只看到你对他交办的事尽心尽力,却不见他对你有什么额外付出,说是合作,更像利用。你这人聪明至极,也虚伪至极,难道甘心为人作嫁?我实在想不出,你有什么的理由非要襄助弈者,莫非……你暗恋他?”
鹤先生被他最后一问震得满面愕然,几乎失了视之如命的风度,好一会儿后方才忍怒道:“胡说八道!”
他深深吸气后,挤出一丝笑容:“这招离间计用得颇有新意,可惜啊,离真相十万八千里远。不过你既然说了毫无兴趣,我也就没必要解释清楚,而随意编排他人的私生活,我想也并非你沈某人的行事风格。”
沈柒冷哼一声,手按刀柄转身走了。鹤先生在他身后忽然一阵恶寒,不禁怀疑无风不起浪,手下们该不会真有流言吧,自己是不是要与弈者少下几盘半夜棋?
当日下午,鹤先生一行人离开旗乐和林,南下而去。
阿勒坦没有出面送行,但让斡丹带了一支骑兵队去送出二十里地,算是全了地主之谊。
斡丹回来后,对阿勒坦说:“我遇上从南面逃来的鞑靼牧民,说是在他们的冬日居住地,胡古雁台吉的人马与靖北军打了一仗。胡古雁输了,往南跑得不见踪影,过了几日,靖北军也撤了,他们才重获自由,来王城向圣汗寻求庇佑。”
阿勒坦问明这场仗的地点与具体打法之后,看着舆图陷入思索:“前些日靖北军在此伏兵,像是打着进犯旗乐和林的主意,但蹲守数日后,又在豫王的率领下撤兵了。看来豫王并无攻打王城之意,至少目前没有,也或许是乌尼格,从中做了斡旋。
“至于胡古雁,叛逃路上挨了靖北军一顿收拾,按他的性格,十有八九要向西跑回瓦剌王庭去,却不知为何还要继续南下?莫非他身边有人,影响了他对局势的判断与后续的军事策略?此人怂恿胡古雁继续南下,有何企图,莫非是见我与朱栩竟缠斗,靖北军后方空虚,于是想趁机攻打铭国?”
斡丹觉得很有些头疼:“阿勒坦,你既已决定与铭国联盟,为何又勾着弈者那边不放。就算是逢场作戏吧,可胡古雁如若直接打过铭国边境,对方皇帝必然大怒,这帐少不得还得扣在你的头上,又怎会答应联盟之事?莫非你是假意与铭国结盟,真心想要联手弈者吗?”
胡古雁这一招舍近求远,不循常理,也不符合他的行事风格。阿勒坦从中看出了另有人拨弄局势的影子,也觉得有点棘手,皱眉道:“弈者那边我自有主意,倒是胡古雁出乎我的意料。他若在这关键时刻兴兵叩关,势必会影响两国结盟,还会拖累携带我的国书,意图说服铭帝的乌尼格……我这个养兄怀着不臣之心,一直都是根搅屎棍,以前搅得稀里糊涂,如今这一下倒是搅得犀利无比。看来,我必须抢在他坏事之前,彻底收拾了他!”
“阿勒坦,你说得对,不能再纵容他了。”
斡丹对收拾胡古雁毫无异议,甚至还有些期待,“把这战功给我吧,先汗养子的脑袋,总不好你亲自去割。”
阿勒坦道:“可以。我打算以平叛之名,率三军南下,驻兵云内平川。胡古雁若是已突入长城,我便告诉铭国皇帝,我要清理门户,派你去收拾他。若是胡古雁并未攻打铭国,我便说是在此等候与铭国皇帝的会面和谈。”
“那要是弈者那边问起来呢?”
斡丹问。
阿勒坦笑了笑:“那自然就是兵临边境,随时准备配合弈者的行动了。”
斡丹的脑子随之转了三个弯,咋舌道:“阿勒坦,你这是随了谁?你的父母,孛儿汗与松翎可敦可没这么多弯弯绕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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