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你选错了人?”
鹤先生想了又想,缓缓摇头:“空想无益。”
朱檀络正想再问些什么,鹤先生催促道:“该你下了。”
他闻言低头,凝神望向棋盘,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决定全盘大势的星位,可桌面没有棋奁,更无黑棋,如何落子?他有些着急地在袖中摸了摸,摸出一枚上好墨玉制成的黑子,心弦一松,将这枚黑子送到星位上。
鹤先生叹了口气:“余又输了啊。可那又如何呢?人生无定,输赢皆为常理,输就输了,落子无悔。”
“无悔?”
朱檀络突然激动起来,提高了声量,“但有憾、有怨、有不甘、有未尽的残念!”
“都随风去吧。”
鹤先生道。风过松,火苗从他的赤红衣衫间腾起,转眼烧成熊熊烈焰,他抱着古琴,朝唯一的棋友最后笑了笑,在烈焰中消融。
朱檀络定定地看着这一切,激动的神色归于平静。“落子无悔。”
他拈起那枚黑子,任由接触黑子的指尖——到手臂——到肩膀一寸寸发黑、龟裂,最后身躯如浮沙之塔轰然崩溃,散作漫天黑尘。
诏狱牢房内,宁王保持着背靠榻沿、向后仰头的姿势,面上带着诡异僵硬的浅笑,瞳孔已然放大。他在有生之年的最后一瞬在想什么,无人知晓。
诏狱外,景隆帝头脸覆盖着风帽,在锦衣卫的护送下走出北镇抚司的大门,同时低声问褚渊:“记下来了?”
褚渊答:“都记牢了。臣这便禀报小爷,将宁王供出的藏药地与制药人一网打尽。”
景隆帝略一犹豫,最后还是说道:“那个怀有身孕的宁王侧妃……放过她。”
褚渊有些意外,他印象中的皇爷虽不至于不择手段,但亦可称得上理智到了冷酷的地步。与宁王的这场交易,明明是皇爷占了上风,最后不履约也无人能指责,可皇爷却还是放弃了斩草除根的念头?
“皇爷就不担心,若干年后又出一个朱贤?”
青杏枝头,夜鸟几声啁啾,景隆帝抬脸望去,平静地道:“一两个朱贤就能推翻的王朝,说明骨子里已腐朽不堪,没有朱贤,还有王贤、李贤。反过来说,只要朝廷以民为本,皇帝以义法治国,天下人心尽归我朝,又有何惧?”
褚渊想了想,觉得还真是这个理儿。然而会说出这番道理的皇爷,似乎又与在任时的皇爷有什么不同了……只是他说不清。
他走到马车旁,正要掀帘请皇爷上车,一匹高大神俊的黑马却载着骑士从路中央狂飙而过,残影卷起一阵劲风,把景隆帝的风帽都掀开了些。
褚渊吓一跳,上前挡了挡:“皇爷没事罢?”
“无妨。”
景隆帝说着,拉好风帽,正准备上车。
远处的黑马忽然发出一声嘶鸣,被骑士勒缰急速调头,又朝他们这边跑来。这下褚渊警惕起来,示意手下护送景隆帝登车,自己上前几步,喝道:“谁这么大胆,难道不知闹市纵马是犯律之举?”
马上之人很快近前,在火把的亮光中看清对方面目后,褚渊吃惊道:“……豫王殿下?”
豫王身着便装,是一副急匆匆要去寻人的架势,却因半途中掠过眼角余光的身影而停了下来,调头来看个究竟。他盯着斗篷人,扬声道:“这是哪位锦衣卫首领?看身形陌生得很,何不把风帽拉下,让本王瞧瞧是否歹人乔装。”
褚渊皱眉:“殿下言过了。殿下刚刚回京,对新任的锦衣卫不熟悉也是正常。我等皇命在身,各司其职,还请不要挑起事端。”
豫王眯眼打量他:“我看你这个黑炭头倒有点眼熟……”他忽然眼底一亮,脱口道,“你是御前——”
斗篷人在风帽下无声地叹口气,在“侍卫统领褚渊”几个字尚未出口之前,抬手朝豫王摇了摇四指。
这个摇手召人的动作可谓是相当眼熟,豫王的脸色瞬间作变,连声音都变了调,尖锐如刃:“皇——”
“叫二哥。”
景隆帝打断了他的话,淡淡道,“车厢里详谈。”
-
车厢内,豫王听褚渊说完全部内情,面上怒容涌动,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瞪向景隆帝的双眼中似有万千刀光剑影与浓郁煞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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