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端远远跟在后面,目光落在后颈、脚踝、手腕。
他不敢走近,走近即会发现那道背影蒙着挥之不去的死僵。
不知多少次,他想牵他的手。
又不知多少回,他想唤出他曾经的名字。
最后都放下了,咽下了。
不是因为没有温度会回握,没有声音会回答。
而是他在折磨自己。你配吗。你配吗?你又在惺惺作态什么?他英年早亡,不是因为你还活着?
他只能跟在不远不近的地方,踩着男人在雪地留下的脚印,丈量他今生的步伐仍然与他熟悉的别无二致。
他只能凝望男人在风雪中缓慢行走的背影。
想起有一年也是这样的暴雪,男人捧着一碗汤圆坐在道观门口台阶上。望见他归来立刻跑进风雪,把亲手搓的白丸子喂进他嘴里。
还有一年,也是这样的寒风,江水浩浩渺渺,万物萧瑟凋敝,男人将他送到榆宁关的渡口,棕黑色的长发在风中飘散。他说,你要回来,我等你回来。从此死别。
吴端陷在过去每个曾经与之共度的雪季,无知无觉五天六夜。
五天六夜。
一个赶尸人、一位道长、一具僵尸,这样的三人终于徒步走到了旅途的终点,某座山脚下的小村。
整个村庄都埋在白色的雪块下,只留一点点草色土色交织的房檐。积雪最深的地方足以没过膝盖,全然看不出哪里是进村的道路。
日出,朝阳打在白雪上描着金边。分明是人气最盛,阳气最旺的清晨卯时,整个村庄却一片死寂。
吴七狗冷得要死,只想赶紧进屋暖暖身子。但连他都看得出,“这村子怎么这么重一股死人味。”
吴端一眼扫过,上百个枉死鬼徘徊在村子里,“都死了。”
“死了?!我说呢,连只打鸣的鸡都无。”
吴七狗走着走着,被狠狠绊倒在雪地上,他扒开雪,发现是一只人手。再往下挖,积压的鲜血、埋藏的尸体都重见天日,不止一具,死状奇惨。
显然,这个村庄曾经发生过一场屠杀。
这样被屠戮的村子在那段时期并不少见,大概是没给军阀或者山贼保护费,又被军阀或者山贼杀光了吧。
吴七狗双手合十拜了拜,而吴端已经跟着男人走远,对这些尸体毫不在乎。
他在乎,在乎男人驻足的那扇门上被画了个巨大的、红色的“死”。
男人的家很小,一栋低矮土屋而已。但这样方寸弹丸之地,墙上却密密麻麻写满了“去死”、“人渣”、“贱畜”等等不堪入目的咒骂。门阶上则被丢满烂菜叶,鸡蛋壳,干粪...一切你能想象到的污秽垃圾。
“这...这是他家?!”
吴七狗大惊,“怎么、怎么?”
他一句话也说不出。他根本无法把这长相颇乖巧清秀的男人和面前这栋污秽破败的屋子联系起来。再说了,就算是十恶不赦的恶棍,老家也不止于被整成这样。
吴端毫不意外。他望着男人无魂的侧脸,以此缓解心脏阵阵抽痛。他想替男人推开门,然而轻轻一碰,木门便向后沉沉砸下,扬起屋子里大量灰尘。——这门早就连锁都被拆了。
而屋内更是惨不忍睹,厅堂里桌椅碗筷都被打烂砸烂,床榻上被褥枕巾被剪碎划烂,一切破碎,一切成灰。只能从窗台上挂着的风干花束依稀看出,男人曾经很仔细、很用心地装点布置他的小
到家了。
你也该醒了吧。
到家了。所以尸体仅存的归巢本能也消失殆尽。向着面前玻璃碎片倒了下去。
吴端接住他冰冷的身体,仰头深深呼吸。满地碎片裹挟着呼啸入室的冰渣,被他咽入肺腑,痛得肝肠寸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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