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膳房的內侍总说有猫进来偷吃,前夜被我逮住。看,多标致,皮毛油光水滑的,就是性子烈,关在笼里能嚎一宿。实在没的押了,就抵押它罢!”
太子挑眉审视猫,见其皮毛纹路一轮轮深浅相间,深色如栗、浅色如金,圆脸白嘴琉璃眼,果然是只罕见漂亮的狸奴。
他一贯对毛茸茸的动物难以抗拒,无论猫犬还是狮虎,便伸手去挠猫耳猫背猫下巴,挠得狸花猫舒服得喵喵叫,当即绝情地背弃了原主,往他怀里跳。
太子抱着大狸花揉来揉去,笑道:“你还得输。”
又过了半个时辰,侍卫统领失魂落魄地走出殿门。他永远失去了他的猫。
太子过足了手瘾,把猫往苏晏怀里一塞:“给取个名字?”
苏晏自认为对宠物无感,尤其是猫,总觉得比狗薄情寡义,还傲娇脾气大,为给太子面子而揉了几把猫,随口道:“狸花就是狸花,取名费那么多心思做什么。”
“好,就叫梨花。”
白雪在窗外簌簌地下,春夜的宫殿寂然无声。太子探身过去,不知是隔着侍郎揉猫,还是隔着猫亲近侍郎,“‘只缘春欲尽,留著伴梨花’,这是我们的猫。”
苏晏心有所动,低头看梨花。
梨花娇滴滴地叫:“喵。”
-
过了元宵,京城的诏令姗姗来迟,终于到达太子手上。
然而并不是召他返京,相反的,是让他迁出南京皇宫,去钟山脚下结庐而居,谪守孝陵以省其咎。
朱贺霖将诏书反复看了三遍,既难以置信,又觉早有预感——
他圣明的父皇在诏书中写得很清楚:
南京长治久安,你一来祭陵就出了灾难,难说不是天谴;嫌犯既已落网,你一审就离奇死于狱中,必定有所欺瞒。
从犯业已斩首,白鹿案就此了结,但并非你没有过失,而是朕这个父皇给你面子,不想弄得太过难堪。你要反躬自省,看自己究竟够不够得上“太子”的道德标准,珍惜你现在拥有的,别再让朕失望。
钟山尚未恢复原貌,你就去孝陵脚下谪居守陵,什么时候太祖皇帝原谅你了,再提回京的话。
“什么叫‘难说不是天谴’?什么叫‘必定有所欺瞒’?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朱贺霖将诏书弃掷于地,先是委屈愤懑,继而心灰意冷,“谪居守陵,不论归期,这分明就是流放……太祖皇帝如何原谅、何时原谅,难道还靠给他托梦吗?!这种虚无缥缈的借口……借口……”
他难过得说不出话,一屁股坐在殿内台阶上,用双手紧紧抱住了脑袋。
苏晏沉默片刻,上前拾起诏书,从头到尾仔细看完,心力交瘁地叹了口气。他在朱贺霖旁边坐下,卷起诏书轻轻放在对方大腿上:“掷天子诏乃是大不敬之罪,万一被有心人看到告密,恐又惹来一场腥风血雨。”
朱贺霖抱着头喃喃:“我该何去何从?真的就这么老老实实遵命而行,去钟山守不知多久的陵?直到将来某一日,父皇再找个虚无缥缈的借口,废……”他极为艰难地吐出这个字,“废了我的太子之位,让我一辈子老死陵前……”
苏晏霍然起身,在他面前踱来踱去,扬声说道:“我该何去何从?真的就这么心甘情愿地挨一顿廷杖,从此捏着鼻子不敢再发半点异见?直到将来某一日,卫家把我像只蝼蚁一样碾死在鞋底!”
朱贺霖抬头看他,眼神有些惊愕。
苏晏高举双手,继续质问自己:“——我该何去何从?真的就在这个烂透了的地方官场随波逐流,再不必费力不讨好地革弊鼎新?直到将来某一日,百姓唾骂我,说什么还陕西清明世道,结果又是一个贪官污吏!
“——我该何去何从?真的就这么尸位素餐地留在南京养老,从此将所有抱负抛诸脑后,遇到困难苦楚便与太子一同抱头痛哭?直到将来某一日,太子被废,而我作为党羽也难逃一死——”
朱贺霖猛扑过去,捂住了苏晏的嘴,激动之下用力过猛,双双摔倒在地。
“别说了,别说了!”
朱贺霖羞愧万分,哀求道,“我知道错了!清河……”
苏晏掰开他的手掌,喘气道:“自从入仕为官,但凡有一次身处困境时我心灰意懒、丧失斗志,现在坟头的草都有你朱贺霖高了!你这算什么?至少人还活着,至少名分仍在,你自己不垮掉,将来未必没有起复的机会。你若是自己先垮掉……剑在哪里?我他妈先跟你割袍断义,然后弃官而逃保命去!”
朱贺霖死死抓住他的胳膊:“你别走,别离开我!”
苏晏恶狠狠回应:“我就走,一刀两断——猫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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