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皇帝和达官贵人们的落脚之处相比,士卒们驻扎的地方,则显得冷清许多。众人搭好了帐篷,三三两两围坐着聊天吃饭。此乃司州地界,又是得胜班师回朝,比起战时,自是闲散许多。唯有一处,官兵皆不敢松懈,仍然巡视甚严,那便是看守黄遨的地方。
我虽穿着一身士卒的衣裳,但这些天试探所见,要接近黄遨仍十分不易。不过负责押送和看守黄遨的士卒,乃是出自同一拨人,共三行,每行二十五人,早中晚交替轮值。这些日子,我摸清了他们轮值的顺序,而今夜当值的行长,恰好个子不高。
行长大小也算个官,得了些酒,换班的时辰还未到,便于别的将官聚在一处喝酒吹牛,直到临近时辰才起身回去。我跟在他后面,没多久,他看不清路脚底绊了一下,我一个箭步上前,将他扶住。
“行长可当心,这夜里也没个灯火,莫绊倒了。”
我殷勤地说。
那行长嘴里骂了一声,转头看了看我,满口酒气:“你是何人?”
我笑道:“行长不认识小人了?小人是王行长手下新来的,昨日行长还于小人说过话。”
行长想了想,似有些茫然,片刻,露出恍然记起之色:“哦,是你……”
我不待他多思考,继续扶着他往前走,嘴上道:“行长可是要回营帐歇息?待小人扶行长回去,行长小心……”
行长颇是受用,将手搭在我的肩上,拍了拍:“这位小兄弟……”他打个酒嗝,“甚是懂事,日后你就到我帐下来,保管你荣华富贵……”
他张口的时候,酒气混着口臭,熏得人难耐。我赔着笑道:“行长说的是,有行长饭吃便有小人粥喝,小人富贵全赖行长。”
一边说着,一边屏住呼吸加快脚步,未几,穿过营地到了他的营帐前,左右看看,一把撩起帐门,将他推进去。
半个时辰后,有军士来唤行长去换岗。
我穿戴齐整,撩开帐门。
喉咙里用了药,声音重新变得低哑发闷,恰似醉后吐字不清。我故意泼了酒在衣服上,隔着几步远就能闻见。想来那士卒平日对这行长的脾性摸得清楚,面上全无异色,恭恭敬敬地带路,往关押黄遨的地方而去。
作为要犯,黄遨白日行路有囚车,夜里歇宿有屋舍,我时常看押他的人感叹,说黄遨比他们过得好多了。当然,其实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因为他夜里待的地方,不是猪圈便是牛圈。
今夜他住的这处牛圈还算干净,凑近前的时候,并未闻到许多恶臭。
我走过来的时候,守在外面的狱卒忙向我行礼。
“他用过饭了?”
我问。
狱卒忙道:“用了一点。”
我说:“吃剩的在何处?让我看看。”
狱卒将地上一只碗捧前来,我看了看,只见这哪里算得饭菜,不过是一碗泔水,上面飘着些不明所以的东西。
“何人给的?”
我皱眉。
“便是前面值守的王行长给的。”
狱卒道,“他说这是个贼,不可比我等吃得还好……”
我骂了一声,道:“那蠢竖,这犯人可是圣上亲自带上的,押回京之后还须得在天下百姓前行刑示众!他这吃不下那吃不下,若半途出了三长两短,我看他当不当得起!”
狱卒见我发火,忙道:“行长说的是!”
我指着他鼻子:“还有你!那王行长犯诨你也跟着糊涂?若有意外,你我谁也脱不了干系!”
狱吏唯唯连声。
我重重“哼”一声,将那碗泔水拿起,粗声粗气道:“开门,我去劝他吃了。”
狱卒犹豫地望着我:“可上头有令,非圣上亲派之人,不可入内……”
我又骂一声,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他饿坏了你来担当?”
狱卒忙说“不敢”,手上的钥匙一抖,不再犹豫,打开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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