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乾清宫出来,老九微微沉吟,而后问道:“八哥,皇阿玛命我们协助三哥编书一事,您觉得应该从何着手?”
我尚未回答,老十已插嘴:“说什么协助编书,不过是让我们帮忙找人,从举人里面挑也就是了。”
“老十,若真是如此简单,哪需要我们来做?”
老九打断他的话,“三哥那儿的翰林学士本来就多,若是他们都没办法做成的事儿,必然要找更多学问高深的文人才行。问题是我们要从哪里下手。”
我微微一笑,“若说文人,我府里倒是有现成的一位在。”
老九双眼一亮,“八哥说的是何焯?我刚才竟没想到。他可是个人才,不讲学问,单凭他在江南文人中的地位,就不容小觑了。”
沉吟一下,“但只他一人,即使有再大的影响力,只怕也没办法满足我们所需吧。”
“九哥忘了朝里还有一个人吗?”
老十得意地笑起来,“说起影响力,他可绝对不下于何焯啊。”
老九看了我一眼,口中应道:“张大人啊……”
他那一眼的含义我自然明白,当时回了老九他们纳妾的提议,已然得罪了张之碧,此刻即使是奉皇命办事,他是否尽心协助也不是我们能够控制得到的。
低垂下眼,掩去波动的情绪,我声音依旧平和:“张大人的才学我一向仰慕,我们就挑个日子过府拜会。”
“八哥?”
老九讶然。
我淡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至今尚无子息,对皇阿玛与额娘已甚感惭愧,想来也该是纳妾的时候了。”
银白色的月光,由敞开的窗子泻进屋里,洒在桌面铺平的画上。
我直立桌前。从白天老九和老十的惊讶目光中我可以猜到他们的想法,他们不曾想到我会同意纳妾,但他们更想不到的是,我同意,不是为了办差方便,而是为了这幅画。
“哼,若是想她,就早要了来,别等着人家成了别人的福晋才拿个画像睹物思人。”
画中,少女拈梅而笑,面容清秀,笑颜婉约,除却眉宇间仍留存的稚气,倒与另一人有几分相似。正因为这样的相似,才会让她毫不容情地发难吧。
画像中的少女面目渐渐模糊,而另一张苍白的脸和痛楚的眼越来越清晰。
小薇……当几天前的那个晚上,这个名字头一次从我口中毫不犹豫地叫出来时,让我自己也是一惊,冬猎时十三在重伤昏迷时仍叫着茗薇名字的影像再次闪过,而后被失落与自嘲代替。
即使和十三叫着同样的名字又能如何?我不是十三,没有人会为我舍命相护。
那个瞬间,茗薇没有了我惯常看到的骨子里的柔韧与坚强,只剩下仿佛一碰就碎的脆弱。只是,这份脆弱究竟是因为她的伤痛,还是那时正抱着她的人?
那个瞬间,老四的行为已经逾矩,可他并不在意,当时的他恐怕已经什么都不在意了吧。他在意的,只是茗薇的伤,只是茗薇与他眼波纠缠时的汹涌暗流。
那个瞬间,老九动了一动,我知道他要对老四和茗薇有所行动,而我用对茗薇的问话打断了他。不愿此刻动手自然有我的考量,但身后老九的讽刺眼神仍是让我微微心虚。
那个瞬间,很快过去。迷雾从茗薇的眼中消散,她已恢复理智。
我淡淡看着茗薇也挂上面具一样的笑,心微沉。
我不是老四,没有人会用真面目对我。
我淡淡看着老四的嫡福晋在为他掩饰。
老四是幸运的,娶到一名贤妻。
我呢?
抬眼看向台阶上的人,熟悉又陌生。
宾客散尽,我尚未开口,她已将那幅画抛在我面前,还有那句满含嘲讽的话。
可她不知道,这并不是茗薇,而是当时老九他们劝我纳的妾。
画卷慢慢展开,左下角一行小字——张之碧之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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