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念咬着下唇,死死盯着他,那眼神能轻易击溃他,让他想起自己去前线那天,弟弟说要咬死自己,说恨自己。
他愣了几秒,顺着陈念的眼神,找到了让他流泪的罪魁祸首。
当然,是他自己。
陈念也不可能为别的哭。
弟弟一个人在外边有多能干,多不好惹,脾气有多厉害,陈今都看在眼里。
“没事儿,小伤,养了个把星期就好了,不算什么,”他咧开嘴笑了,语气轻松,还一边转了转左肩,“你看我现在不是活蹦乱跳的吗,什么都不碍着。”
眼泪一掉,话一敞,两人之间浓浓的情欲气息一下子散了大半。
陈念还坐在凌乱的被子里,别过脸,努力压抑着哭腔,“什么时候……弄、弄的……”
“你写信……没告诉我啊……”
他必须得承认,陈今确实不一样了,他身上多了点东西。脸上那道疤为他添了几分充满野性的男人味,陈念看习惯了,终于不再替他疼,但现在又多了一个,他没见过的,锁骨旁边像枪孔似的,圆形的疤。
他想,他又要讨厌陈今了。
陈今说话不算数,他没好好保护自己,他又让自己流血受伤了。
他讨厌他,他想咬死他。
是的,那种念头又来了,他觉得陈今就算是死,也得是被他弄死。
自家小孩儿眼眶通红,憋得话都说不出来,腮边滚落着泪,陈今心疼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顾不得自己已经脱得精光,狼狈不堪地坐到床上,给弟弟擦眼泪,“别哭啊乖乖。”
“真没事儿,乖乖,那就是看着吓人,其实不怎么疼,”他也实在是忘了枪伤这茬,只能现编现造,语无伦次地安慰着,“我真没事儿,哪都好好的呢。”
陈念揪着被子,忽然哭出了声音,哭声嘶哑沉闷,时不时夹着几句尖声的质问,像只受伤的小兽。
陈今连忙把人抱进怀里,一下下拍着背,陈念小时候发烧,他也是这么哄他睡觉的。
等到怀里的人不打哆嗦了,他也差不多组织好语言了,开始耐心解释,“信里没说,是怕我语文水平不行。”
“你也知道,你哥这人没什么文化,那万一没表达好,让你白白多为我担心,我可受不了。”
“我没打算瞒你,就是想等到见面的时候,再好好儿地给你讲。可不就现在吗。”
“别伤心了,行么?”
陈念不说话,在他怀里拱了拱,嘴唇颤抖着,贴到他锁骨旁边的那块疤,眼泪很快弄湿了他的皮肤。
陈今把他搂紧了,继续说:“在野战医院,照顾我的护士跟你一边儿大,是个小丫头,每次换药都要跟我说一遍,说陈今啊,你命可真大。”
“后来我跟她说,因为有个天使在保佑我,所以我怎么都死不了。”
“天使把我放在心上了,天天念着我呢,你说我能死吗?”
闷头听到这里,陈念终于抬起脸,睫毛被眼泪糊成乱糟糟的一片。
“我……吗?”
陈今拧了一下他的脸,咧嘴笑了,“你说呢,还能是谁?”
陈念却用力摇了摇头,垂下眼,“我一点都不善良,我对很多人都不好,我讨厌很多人,不想原谅很多人,我……应该当不了天使的吧。”
陈今皱眉,捧起他的脸,“管那些人干什么,不是你的错。”
“你就是,乖乖,”他吻着弟弟的脸颊,恨不得把自己能拿得出手的全部温柔都送给他,“等你穿上婚纱……白色的,用我的副伞做的,陪我打第一场仗的那套副伞……你就是我的天使了。”
陈念眨眨眼,颊边新铺的泪痕被陈今用指腹轻轻抹去了。
陈念没听过睡前故事,他跟陈今都没听过,他们这样的小孩,能活下来已经很难了,没机会拥有被童话包裹的童年。
但是陈今编的这个童话故事,他相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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