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乔极力保持着最后的意识,在这片天地间游荡着,试图看清这一切。
初生的叶片很是柔软,拂过阿乔的意识,甚至让他有种被温柔轻抚的错觉,雪地清冽带着铁锈味的气息被吹散,取而代之的是生长的叶子蓬勃的生命力和草木的清香。
那枝叶仿佛有生命一般,探首在阿乔的手掌边开始扎根生长,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便已经从幼嫩的绿叶长成了三人高的树。
粗壮的树干粗粝,围绕着阿乔从地面虬结而起,将他的皮囊圈在树根之中,青绿蓬云般的枝叶在阿乔抬眼就能看得到的地方,如云如烟。
很快,树叶的颜色开始改变,从原先青绿的叶子变为了耀眼的白金色,叶子之间有粉白色的花开放,被凛冽的寒风一刮,花瓣便掉在了阿乔的掌心,赫然是缩小版的神树的模样。
她把这片春天,种在了阿乔触手可及的地方。
风动树,云动影。
阿乔以为自己已经被抽空的枯竭的皮囊已经无法哭泣,他也从未有过真正属于人类的情感,可此刻他竟生出了一种想要哭泣的冲动。
一炷香的时间太短,他用尽最后的力气记住了这一刻。
随后,意识纷飞。
意识消散的前一刻,他缠绕着任平生的指尖蔓延至她的心口。
瞬息之间,无数曾经的画面蜂拥而至。
她看见砚青带着这一百七十九人血战三天三夜,终于埋藏了此地所有的神降傀儡,可在亲身而至的真仙面前,他们都太弱小,哪怕燃烧所有的生命力,也无法战胜那个可怕的仙人。
堪称绝境。
砚青靠坐在巨石下,脚边树立着久柄形态各异的剑,他细细将九柄剑一一擦拭干净,竹疏的袈裟碎裂了大半,露出精壮的身体,阖眸垂首为已经死在这场惨烈战斗中的同伴念诵往生经。
前方属于真仙的灵压仿佛逗弄一般,不紧不慢的靠近,哪怕在最后时刻,也要让这群战士心惊肉跳。
砚青嘴角勾起一个轻松的弧度,这位锋锐的剑者,生了双笑眼,看着旁人时哪怕不笑,却也总给人笑意盈满眼的错觉。
正如他此刻看着真仙那般。
真仙步步袭来,喟叹道:“能在这样一个低等的世界遇到你和明烛这种人,也算是不枉此行,我最后再问一次,你当真不愿同我前往真灵界?以你这般天资才情,未来定能大展宏图,骄傲于三千世界之间。”
砚青没回答他,只是颇为眷恋地流连几眼他的斩风九剑,而后竟反手将斩风九剑一掷,接连九道剑光飞驰而出,清凌的剑光逼仄成九条锐不可当的影,如此洒脱却又决绝的剑意,甚至让真仙都为之战栗一瞬。
可那九道剑光并非向真仙而来,而是越过天际,径直向外掷去,直到目之所及再也看不到他的剑为止。
真仙玩味道:“你是个剑者,在终战之时,你竟然弃剑了。”
砚青缓缓起身,在巨石上留下一片濡湿的血迹,他注视着真仙,朗声道:“真正的剑者,无论手中有无长剑,亦有剑意长存。”
不待真仙回答,砚青低笑了一番,自语道:“况且,她铸造的剑,我舍不得放在这里一道埋葬。”
在外面,总有重见天光的那一日。
他呼吸都泛着痛,直视真仙,目光一瞬幽远,竟说道:“真仙大人,可愿同我打个赌。”
真仙此刻已然生了继续看戏的心,便道:“何事?”
砚青轻轻一笑,带起他颊边的酒窝,高束的马尾被朔风刮起高扬在身后,格外爽朗潇洒,可他语气却骤然沉了下来,似幽夜鬼泣。
“就赌,我们能不能从你身上剜下一块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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