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端想等,就这样一直等到男人不再装睡,不经意间睁开双眼。
他会哧哧偷笑,怎么样,被我骗到了吧。
而他会揉他,你啊!
但想必这一生,你真的累坏了。以至于睡熟了,连我都叫不醒了。
他偏头贴了贴左眼下两枚泪痣。触感陌生而怪异,就像皮肉都已经分离。
不等了。不能再等了。
他支着膝盖缓慢站起,留男人一个人孤单平躺在鹤心,后退一步又一步,直到自己连影子都不再覆盖男人的身体。
他仰起头,望着大雪初霁、一碧如洗的天空,澄澈得令人沉醉。在眩目的晕轮中闭了闭眼,身后即浮起一道符咒。
符咒散作光晕的时刻,脚边卷起了阵阵微风。
越刮越重,最终吹得整片山林沙沙作响。吹得吴七狗不得不抱住一块树干来站稳,看那漫山遍野的红梅被肆虐的风吹得离枝飞散,红色的飞花像厚重的赤雪向着鹤心浑浑飘去。
吴七狗一辈子都没能忘记,在那纷飞的红梅中,吴端黑色的剪影落寞而黯淡,而地上灰色的尸首沉默睡着,温柔接住漫天雪沫残花。徒留刻骨铭心的想念如暗香在风中消散。
回过神时,大风已经止歇。而鹤心上多了一具梅花残瓣与白雪飞沫堆成的低矮花冢。再张望四周,黑压压的枝干盘虬错乱,将碧空切割成块。整座山头的红梅树梢竟都找不到一朵幸免陪葬的梅花。
赶尸人心中的好奇与惊异到了极点,恨不能去地府问问死去的那个男人:你究竟是谁,你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以至于,他让这漫山遍野的雪梅都来殉你。
而吴端只是屈身半跪在梅冢边,将最上层的浮花飘雪一下一下拍实。又在林中挑了一株手臂粗的梅枝,折去残枝、杂枝,留下苍劲主干,向下深深立在梅花堆前。
建坟,立碑。
他动了动唇,口型是:抱歉。
葬礼,我只能给你这些。
道长阖上眼,将后发紧紧扎起,又别上木簪,挽起衣袖,右手持起拂尘,左手举起三清铃。到此为止,都仿佛例行公事般熟练。
然而左手在空中停滞许久许久,才艰难而迟缓地摇动起来。
他很清楚,作法事不能心存杂念。
凝望着梅冢。只是想起曾经告诫过徒儿:作法事不能心存杂念。
徒儿愚钝,嘴上应着好,心思总乱飘。
而现在他也一发不可收拾,再没能走出那澄澈的泥沼。
所以三清铃音顿涩,每一下都尽了全力。
直到口中生生沥出一滩鲜血。他的身体失力往下坠去,双膝落在雪地。
十七年后,吴七狗给女儿入殓,才刻骨铭心地明白道长当年坟前呕血究竟是为什么。
现在,他只知那血点落在梅枝充的无名碑上,宛如绛红的新梅;积在雪原上,红锈斑斑。与梅冢,即是天地间仅存的红色。
后来法事终于结束,道长如脱力般坐在坟前。
四周很安静,连风声都熄了。吴七狗听见道长轻声说:“你嘴馋,可今天...。”
又自嘲笑了一声,“呵。我什么也拿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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