泼墨文学

第13章（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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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鱼啄他的脸，咬掉他的半边身体，而剩下的，最后一半的他越潜越深，周遭的水由浅至深，再由深变浅，直至漆黑。

只有一只手，一只脚的他掉进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他跑不起来，连方向也没法判断。听说爆炸尚未出现时宇宙即是一片黑暗，他平静地等待爆炸，然而等来的却是在他头顶盛开的烟花。巨大的，散发着荧荧白光的烟花在落下时化成许多薄薄的金属片，黄濑捡起一片，那上面有模糊的花纹，他搜集了很多片，用它们拼出了一颗篮球。

可是有篮球又有什么用，没人和他打篮球，他只剩下半个他，没法打篮球。

想到这儿，黄濑从地上跳起，确切地说，是他从梦中惊醒，从浴缸里跳了起来。浴缸底部湿滑，他一个失神又重重坐进了水里，黄濑扶着扶手坐起来，侧身揉着屁股皱紧眉头。可不一会儿，他就失声笑了出来。起先还笑得有所收敛，压低着声音，扶住额头，肩膀微微颤动，后来就肆无忌惮了，捧腹大笑，笑得有些累了便收起笑声，脸上带着苦笑走到浴缸外，拿浴巾擦身体时还自言自语地说：“太好笑了。”

他瞥到镜中的自己，面容憔悴。他凑近了，双手撑着洗漱台，昂起下巴骂了自己一句：“真是个笨蛋。”

他骂自己笨蛋的同时，还听到身后有人也骂他笨蛋：“黄濑你这个笨蛋，持球太久了！”

黄濑回头看，错愕地发觉自己穿上了帝光的校服，青峰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瞪他。紫原和绿间都开始说话，黑子也有些无奈地表示他实在持球太久了。

可是刚刚还在自己家的浴室里，现在怎么一会儿又回到了帝光的赛场。时间一下倒退好几年，他把球传出去，别人都奔跑了起来，他还在原地愣着，穿越时空？历史重演？还是幻觉？

他重重地捏了自己一把，不疼。而场景已经转换到了他所熟悉的街边篮球场，青峰手里拍着篮球，问他：“你在发什么楞？”

他穿宽大的白色无袖T恤，皮肤黝黑，脸上有汗水，阳光为他周身镀上一圈夺目光彩，他看上去真实得可怕。

黄濑发现他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了。

他对这个显然不属于现在的青峰说：“那我们继续一对一。”

黄濑拍着篮球想，这个青峰有些像高中时的青峰，个子已经长得足够高，皮肤晒得足够黑，脸上的表情总是紧绷着，看不到他放松的时候，眉眼精神，眼底有股蓄势待发的劲。黄濑这么出神地看着青峰的时候，被青峰断了球，他用一个灌篮让黄濑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到篮球上。

“喂，认真些啊黄濑。”

青峰把篮球扔给他，又站在了黄濑前面，伸长手臂，摆出防守的姿势。黄濑抬起胳膊擦额头上的汗，他闻到自己汗水的味道，咸咸的，海水似的。他笑了笑，放低肩膀，护住篮球，现在可不是想其他乱七八糟事的时候，他现在手里拿着篮球，面前站着青峰，他们在打一对一，管他是幻觉还是梦，他可一点都不想被青峰教训说在打篮球的时候一点都不认真。

黄濑持球，急冲，骤停，后仰跳起，篮球脱手，轻松入筐。轮到青峰，他用一个假动作骗过黄濑，上篮得分。

黄濑很快进入状态，两人你来我往得分，谁都没占优势。阳光把黄濑的后背晒得发烫，他感觉自己身上的海水味越来越重，青峰忽然停下，拍掉手里的篮球，他去场边接电话。那是路边的一个红色电话亭，黄濑只在一些欧美电影里见过，电话铃声响起来有些像乌鸦的叫声。黄濑跑到场边捡起篮球，他和青峰打手势，问他要不要休息一下。青峰背对着他，他抱着篮球走过去，靠在电话亭一侧仰头擦汗。

天空很蓝，像阳光下的海水，云朵反射出银白色的光彩，好像什么剪纸课上剩下的银色边角料，被人贴到了天上去。黄濑低下头，揉着眼睛敲电话亭，“小青峰，要继续吗？”

没人说话，他抬眼看，青峰不见了。电话亭里只有垂挂下来的红色话筒在左右摇摆。青峰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黄濑走进去伸手接起来，放到耳边。

“我和阿哲约好了，再见。”

“哦，好，再见。”黄濑下意识地回答他，听筒里传来忙音，急促地像心跳。他走到外面，回头看了眼那个电话亭，它正在慢慢消失，渐渐远离他，最后变成了一颗红色的小点。有人拍他的肩膀，把他手里的篮球抢走了在手指上转。

“好热啊，好想睡觉。”

说话的是青峰，黄濑一点也不意外，平静地接受了他突然离开又突然出现的事实，反正在这儿发生什么事他都不会觉得奇怪。这是他的梦。他对这一点深信不疑，这让他变得大胆，他问坐在他身边无所事事转着篮球的青峰：“输球是什么感觉？”

“啊？这种事你不是应该比我更清楚？”青峰收起篮球，推了下黄濑的脑袋。

黄濑抬手理头发，“不过多亏输了一次，又能笑着打篮球了。”

“你很吵啊黄濑。”青峰敲黄濑的脑袋，还使唤他去街对面的便利店买冷饮来吃。黄濑赖着不动，他在阳光下舒展身体，“那时候能打篮球真是太好了。”

“之前觉得什么都无聊，没意思，然后开始打篮球，和帝光的大家一起，和海常的大家一起，赢一起赢，输一起输，笑过哭过，觉得自己没出息过，也为自己骄傲过。中学时还在想，以后要是不打篮球了，大约三四十岁吧，成为一个普通的上班族，有了女朋友，结婚，有孩子，就要和他们炫耀自己的战绩，‘你们爸爸中学时可是被称为奇迹时代的厉害篮球手’，然后现在，也算是有了比这个稍微远大些的梦想吧。”黄濑说着笑了出来，他托着下巴看青峰，“那时候能遇到……”

青峰也看着他，视线交汇时，谁都没再避开。黄濑接着说：“能遇到篮球真是太好了。”

青峰说：“我去买喝的，你要喝什么？”

“谢谢。”黄濑弯起眼睛笑。

青峰扭过头，“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反正，你这家伙就算不打篮球也不可能成为普通的上班族吧。”

黄濑哈哈笑，他站起来走到青峰边上，“那还是吃冰棒好了。”

青峰揉他头发，他张嘴说了句什么，没等黄濑反应过来，天空忽然坍塌，灰蓝色的石头往下坠，在地上砸出一个个窟窿。那辆火车自裂开的天空直冲而下。乌鸦鸣叫，火车也在叫，天空也在尖叫。火车在落地的刹那变成了张牙舞爪的怪物，它浑身漆黑，头顶火焰，恰如K噩梦中所遇见的怪物。

怪物吃了K的梦，又来吃他的梦。

黄濑想反抗，他拼命朝前跑，头也不回，黑色的怪物咆哮着，用锋利的尖爪刮伤他的背，他的腿也受了伤，跌在了地上。他又成了一半的他。膝盖上的伤痛折磨着他，黄濑不由弯起身子，双手护住膝盖，他耳边回荡着惊讶的呼喊。远远地，有熟悉的队友朝他跑过来。他们问他的膝盖怎么了，黄濑疼得闭紧了眼睛，他还想留在场上，手指在地板上胡乱地抓，有人把他抬走，医生出现了，他立即问：“我以后还能不能打篮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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