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出的班子九十年代成立,是景安本地第一个实现全年传统节庆演出的民营剧团,这几年有孔老板赞助,状况尚算乐观。因为剧团性质、剧种本身,市场定位不像省级、国家级剧团那样面向大众,节日里也没有挂灯、猜谜之类的活动。
元宵的戏目要喜庆一些,应节的无非西厢,玉簪记,墙头马上之类。今年西厢选的是《跳墙》《着棋》,玉簪记没有《琴挑》一折,演的是《偷诗》《秋江》。
玉簪记前有彩楼记的一折《评雪辨踪》,念白吃重,穷生戏很好,孔德辉看魏南的神情,多介绍了一句演员的师承流派。玉簪记里,扮陈妙常的女演员十分年轻,富有激情,只是细微处刻画不足。
魏南想起一两年前,关陆陪他在别处看过这折《偷诗》。他统共也就陪魏南看过长生殿和玉簪记。彼时扮陈妙常的旦角已三十余,却仿佛比怀春少女更懂少女心性。
道姑陈妙常在一首小诗中吐露衷肠,假寐时被书生潘必正溜进卧房,窥到诗句。潘必正步步紧逼,陈妙常讨诗不成,羞极气极,而潘必正耍着无赖。她早对他动心,抢夺不成,亦是难以掩饰地欢喜无限,便道,“这场冤债凭谁诉,当初出口应难悔。罢罢,一点灵犀托付伊!”以终身交托了。
观众不禁一齐露出笑容。关陆意有所指,挪揄魏南:你看,总有个先不要脸的。魏南看了他一眼。
那时台上,生欣喜若狂,作拜介。旦却唱,“输情输意,鸳鸯已入牢笼计,恩情怕逐杨花起。一首词,两下缘,三生里。相看又恐相抛弃,等闲忘却情容易。”最是情热时分,骤生凄凉意。
为何定情的一幕戏,主角要说决绝话,让观众一凛?或许投入感情成本,得回的本就不止欢愉欣悦,有更多幽微复杂的情感。避无可避,只能经历。
关陆看到这,说,“有情皆孽。”
有情,有欲,就有被困在情、欲之中的时候,任你是神佛也枉然。神仙常动凡心,何况是凡人。一动心,如升天,如坠地,怪不得陈妙常矫情。
魏南以为那是关陆的感想,将视线转向他,没说话。关陆知道他在想什么,补充道,别人评天龙八部的话,武侠小说。
这时台上已到《秋江》。日晚风寒,潘生带家仆到渡口。
这个版本把老旦的戏份删了,生、丑先上,说的是《偷诗》后,两人私情遭撞破,潘必正被姨□□赴临安会试。陈妙常欲往送行,然君去也,我来迟,就这么错过。
像关陆说的,先有个人死皮赖脸的追。潘生先恋慕陈妙常,茶叙、琴挑,种种试探,陈妙常对他只作清心寡欲。送别错过,她不愿错过,决意自己雇一只小船,去万顷秋波的江上追赶。初见时眸含星电,气吞霜剑,逐骄阳汗湿征衫的少年郎一早打动了她。有情无情,此刻得见分明。
戏里,陈妙常不改女冠子装扮,周身上下并无多少钗环,作舟中颠簸状。两船驶近,陈妙常情急不已,潘必正关切不已,几番波折,风高浪急,远远近近,起起伏伏,陈妙常终被潘生携着跳到对方船上。
净丑退下,生、旦近到台前,互诉离别之苦。感情忽而在此充沛,几乎从眉眼间鲜活地溢出。戏剧高于生活,真实的生活或许是一条漫长而平凡无奇的路,哪来那么多平地风波拆锦鸳,羞将泪眼向人看。
戏外,魏南看生旦相拥,记起原本里两句被删的念白:
今得见你,如获珍宝。我与你同行一程如何?
甚好。
看完戏,应酬结束,剧院外接近九点。天色彻底暗了,孔德辉送魏南出剧场,一路低声与他攀谈,得到魏南对今次表演的评价,又提出数日后某处有个小型聚会。
等候在外的司机见魏南出门,将车开近。魏南坐上车,这才发现,手机之前调成静音模式,接到关陆发来的两条短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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