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忘了是怎么打马回的官邸,也忘了自己是怎么下的马,门前的扈从相迎,他像是听见了,又像是没有听见,脑中浮响的全是封原适才跟自己说的话。
封原说的其实很简单,他甚至没多提几句上溪的案子,只称他的父亲当年通过一桩事故,意外得了些洗襟台登台名额,后来曲不惟生了贪念,临时起意卖了三四个名额,尔后被父亲阻止。眼下小昭王追查洗襟台坍塌缘由,不慎把此案掀了出来,曲不惟想要抹去罪证,是故章鹤书才让他帮忙。
封原还说,不管是章鹤书还是曲不惟,他们跟洗襟台的坍塌一点关系也没有,他们是盼着洗襟台建成的,是玄鹰司查错了方向。
封原的言辞虽隐晦,可章庭还是听明白了。
明白得他甚至一点都不敢往深处想,不敢想竹固山的山匪是怎么死的,经自己之手处置的上溪暴乱之案又是因何而起。
他也不敢往屋子里走,他觉得那些被他随手搁在手边的卷宗通通化成了附身缠人的妖鬼,要把他拽着堕入一场梦魇。
他只好立在院中,想着,不管怎么说,还是先去一趟中州,亲自问过父亲。
或许封原是骗他的呢?或许父亲跟洗襟台一点关系也没有呢?说不定父亲也被蒙在鼓里呢?
他始终还是相信父亲的。
“兰若。”
章庭也不知是在院中立了多久,直到身后传来温声一句。
章庭深吸了一口气,回过身,眉目间的情绪便已掩去了,“忘尘有事?”
张远岫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身边还跟着白泉。
“日间听到你这里起了争执,想着封原将军在,不方便过来,你……”张远岫看着章庭,虽然他已掩饰得很好了,张远岫似乎还是在他的眼底辨出了一丝彷徨,“你没事吧?”
章庭摇了摇头,低声道:“没事,只是……可能有点累了。”
张远岫的声音温润得如清风一样,“是不是因为没有寻到岑雪明的踪迹?”
他说着一顿,“说来惭愧,日前我说过要帮兰若找这位岑姓通判,无奈一点忙都没帮上。”
章庭道:“没什么,忘尘不必往心里去。”
张远岫看出他似乎谈兴不高,温声道:“好,兰若你早些歇息,我先回去了。”
他说着,便要转身离开。
“忘尘。”
章庭看着张远岫的背影,不由唤了一声,“岑雪明这个人……不必再找了,我料理完手边的事,过两日要去中州一趟,这案子……就搁置了吧。”
张远岫看着他,微微颔首。
章庭没在院中逗留太久,很快回了自己屋中。
张远岫也往自己的院子走,夜风盘旋着,不声不响地卷走白日里的滚滚暑意,拂过四下搁着的冰盆,整座官邸都像浸在一片温凉的水中。
这样的静的夜里,空中却传来扑棱拍翅之声,张远岫抬目望去,是一只白隼歇在了高处的檐角。
白泉也看到这只隼了,隼的左脚上还捆着一只传信用的小竹筒,白泉轻声道,“公子,曹公公那边来信了。”
张远岫“嗯”一声,折身往书斋走,淡淡只道,“纸终究包不住火啊,暗涌渐激,涛澜将起,驻足岸边的人都要被卷进去了。”
他步至桌边,取了一张裁得很小的白笺,“取信吧。”
隼很听话,在张远岫回信的当口,就着白泉的手吃了粟米,乖巧得近乎不像猛禽。
张远岫很快写好信,把白笺递给白泉,“章鹤书快到中州了?”
“应该这两日就到了。”
张远岫敛眸深思片刻,“你去衙门告假,称我近日急病,概不见客,回来把行囊整好,明早天不亮,即刻赶赴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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