闰月,阳石公主、诸邑公主和长平侯卫伉皆坐巫蛊诛。
卫皇后育有三女一子,长女卫长公主早逝,离世已近二十年。而今,两位公主以祝诅皇帝的大逆罪名被处死,仅剩太子刘据一人。
事已至此,太子如何不知,所有的布局都是针对他而来的,可他进则不得见上,退则困于乱臣,根本已是别无他选。
最后的最后,就是那场血战五日,死伤数万人的大战。
庚寅,太子兵败,向南逃至长安城覆盎门。司直田仁率兵把守城门,他因觉得太子与皇帝是父子关系,不愿逼迫太甚,使得太子顺利出城。
……
夜色漆黑,星月俱无,空气中弥漫着令人透不过气的窒息感。夜风拂过,微弱的烛火明灭不定,昭示着风雨欲来的压抑气息。
脏乱不堪的狭小茅屋内,大汉尊贵的皇太子坐在侍卫们勉强收拾地齐整一些的稻草上,唇角透出些许自嘲的笑意。
有生以来,他从未到过这样的地方。甚至于,他根本不知道还有这样的地方存在。
亏他自诩体贴民生、体察民情、体恤民意,原来竟是什么也不知道……
太子沉默不语,周围人等自然不敢发出声音,只把视线紧紧停留在他的脸上,试图从那波澜不惊的神情中看出些许端倪。
刘据垂首坐着,右手握紧了许多年前表兄赠与他的剑。他有些后悔,昔年表兄教他剑术的时候,从来不曾认真练习。
否则那日,丞相刘屈氂令执金吾封闭长安各门时,他是有机会强行出城并上甘泉面见皇帝的,后来的那些事,也许就不会发生了。
只是,河水不能逆流,时光也不能回溯,过去的就是过去了,不可能再重来。
见太子迟迟没有决断,侍卫长上前一步,单膝跪地道:“太子殿下,我们已经泄了踪迹,必须尽快离开!”
刘据抬首,淡然看他一眼,轻轻摇头:“离开此地,我们能去何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他叛上作乱、背逆君父,哪里还有容身之地。
“太子殿下!”侍卫长跪伏在地,无言以对。他有想过,劝太子去西域,或是更远的地方,可是大汉的皇太子,岂能苟且偷生至此,那与身死又有何异,所以他不敢开口。
刘据没有再看侍卫长,而是把目光投向并排跪在他面前却是一言不发的两个儿子,轻声问道:“你们可想离开?”
年幼的刘曜立即回道:“孩儿不走,孩儿愿跟随父亲。”年长的刘进却是稍有犹豫。
“兄长?”刘曜轻轻唤他,清澈的墨瞳里闪烁着疑惑的目光。
刘曜年方十五,是难产去世的太子妃为刘据留下的唯一骨血。刘进则是史良娣所出,因太子妃早逝,兄弟二人皆是史良娣抚养长大,素来倒也亲睦。
须臾,刘进抬起头,泣声道:“孩儿也愿追随父亲,只是……”他难以成句,只得默默转头,看着襁褓中出生不及百日的儿子。
他并不畏死,更不想背弃父亲,只是他的儿子如此年幼,甚至来不及取名,他如何忍心将他带走……
可留下这个孩子,让他六亲皆无且背负着无法救赎的罪名苟活于世,他同样于心不忍……
刘进思来想去,终是无法下定决心,只能交给刘据决定。
刘据思忖片刻,接过包裹着婴儿的襁褓。连日的奔波逃亡,让生来就娇生惯养的小婴儿极不适应,他微弱地抽泣着,哭声微不可闻。
不多时,他把婴儿递到侍卫长手里,待他小心地抱稳孩子,又从袖中取出一枚从不离身的玉璜,塞进襁褓里。
刘据的眼神有些不舍,语气却是冷静而坚定的:“你带皇曾孙回长安,将他连同这枚玉璜交给霍光。”
侍卫长不想听命,却在太子坚持的目光下无可奈何:“卑职定然不辱使命!”他咬咬牙,领命离开。
目送侍卫长的背影离去,刘曜低声问道:“父亲,侄儿真的能活下去?”祖父尚且不肯原谅他们,又如何会放过一个血统更加遥远的曾孙。
刘据执剑而起,寒声道:“只要霍光还记得另外那枚玉璜在哪里,他定会拼死护住这个孩子的。”若是护不住,就是天意难违了。
刘曜不解其意,困惑地眨了眨眼,却没再追问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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