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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坚正色道:“交情归交情,买卖归买卖。我先说明,一路的用费,我们两个人共摊。就是到了开封,住在你府上,我也应当出房租。”小秋拍着他肩膀道:“我们是共患难的朋友,你何必计较这些。”玉坚道:“你府上不是有佣人吗?我想到了开封,不像在南昌,什么地方是生疏的,总还要你吩咐佣人,遇事多帮一点忙。自然,我们也不能叫人家白白地做事,每月我可以给点钱他们打酒喝。”小秋道:“这倒不必客气,我家的佣人,都是作事多年的,他们在开封和我看守老家,也和我家里人一样,我吩咐他们招待客人,他们怎好不管?要如此分彼此,以后的事,倒不好办了。”说着说着,玉坚又伸手搔起头发来了,笑道:“我是无所谓的。就不知道她,服水土不服水土,不过她们有一对姊妹在一处就好办了。我想,江西的瓷器夏布还有茶叶,都应当预备一点,好去送人。”小秋道:你在那里,没有一个熟人,带土产送人作什么?”玉坚笑道:“往后你的故乡人,就会有我的朋友了,我应当预备的。想不到我居然有到中原去看看的机会,第一是长江,不用说,马上可以要饱游一番了。就是黄河之水天上来,我也要看看是怎样的来法?”小秋向他看看,见他在阁子上走来走去,满脸都
是笑容,自己也就想再和他讨论一些北去的事。无如事不凑巧,竟有七八个游人,一拥上楼,有说有笑。两人对望着,觉得不好再谈心,只得相率下楼。
玉坚走得很快,三步两步,就跑回家里。不曾进得屋子,在门外就拍了手道:“好了,好了,什么事情都有了着落了。”大妹用过饭后,和毛三叔在谈着家常,觉得小秋这人很多情,无如春华又太薄命,两人偏偏让他遇到,正叹着气呢,玉坚这样地叫了进来,她倒有些愕然,站了起来,向门口望着。玉坚跳了进来,又向她一拍手笑道:“这太好了,我们可以到北方去看看了。”说着就扯了大妹的衣袖道:“你愿不愿出远门?对你实说,我们要出远门了。”大妹看看他,又看看他身后站的小秋,只是微笑。便道:“你们怎么这样的高兴,在哪里捡着米票子回来了吗?”玉坚先跑到里面屋子里去,一手掀着门帘,一手向她乱招着。而且还笑着点点头道:“你进来,我有要紧的事和你说呢。”
大妹睃了他一眼道:“你这是怎么了?人家正在笑我们,你还要做出这种样子来。”玉坚笑道:“不,这次我们是正大光明的事,并非闹着玩。”大妹红了脸道:“哪个又和你闹着玩过呢。”说着,身子一扭,将头偏了过去。小秋笑道:“老屈,就因为你们笑笑闹闹,我才急出这三十六计来。你还要这样闹,我非立刻跳河不可!”玉坚笑道:“我就是这样说两句私情话,你何至于跳河?人家整日成双作对的,你看了,不要立刻就气昏了吗?”小秋道:“虽然是正当的事,可是你不该做出那样子来说话。”毛三叔忽然插嘴道:“李少爷,我要出家去做和尚了。”小秋倒怔住了,问道:“你不用忙,我们的事有了办法,你的事,自然也会有办法。”毛三叔摇摇头道:“不,不,不关我的事。我现在想明白了,这个世界,是你们的世界,我们还在红尘混什么?自己的老婆,都混到别人家里去了。我越看你们年轻人你恩我爱,我心里越明白了。”他说毕,一阵哈哈大笑。他笑得很厉害,连眼泪都笑出来了呢。
第三十回此姊妹为谁红丝暗引使父母谋我热泪偷垂
年轻的人,视天下事如不足为,在每一个计划,由脑子里发现了以后,跟着也就想到那件事成功时候的快乐。这儿要有个年纪大,经验多的人,说一句少不更事的扫兴话,必定也是遭着青年人的白眼。当天屈玉坚和李小秋那番逃上河南的计划,都觉不错。毛三叔虽然比他们能见到一些,他正要靠着李小秋给找出路呢,他倒说正是他们青年人的世界,他不行了,要做和尚去。
玉坚向小秋笑道:“毛三叔虽是一句笑话,我们倒也不可妄自菲薄,古来人为了年少出去打江山,后来争出一番功业来的人,也就多得很。安知屈玉坚将来不会衣锦还乡?”小秋道:“虽不敢说将来一定会干出什么事业来,反正我们不是傻子,总不至于饿死,计划就是这样。我已经出来了大半天,再不回去,家伯父问起来,我倒很不好答复。明天我若不出城来,后天我一定出城,你不必再等我什么话,只要有便船,你走就是了。”
玉坚昂着头想了一想道:“说到一声走,我倒好像有许多事,要交代一番。可是我仔细想想,又没有什么事。”说着,两手不住的抓手挠腮。小秋道:“你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无非是怕我们这位新嫂子一人太孤单。这里有她自家叔叔在这里,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省城里是有王法的地方……”大妹这就笑着插嘴道:“你两位少爷,谈来谈去,就谈到我们这黄毛丫头身上来。”
小秋笑道:“小嫂子,我们这是好话。说玉坚怕你一人在省城里嫌孤单,这还不好吗?”大妹鼻子一耸,将手指了鼻子尖笑道:“姓姚的姑娘不含糊。若是没有胆子,不敢到省里来了。”玉坚将右手向她面前一扬,中指和拇指弹着,打了啪的一下响。笑道:“你倒说的嘴响。”大妹捏了个小拳头,高举过额角,瞅了他道:“哼!你在我面前动手动脚,我要当了我娘家叔叔的面,教训你几下。”小秋深深地作了两个揖,笑道:“今天到这里来,为了你两个人亲亲热热的样子,闹得我这颗心,简直没有地方安顿。你再要向下闹,我要发狂了。打搅打搅,改日再见。”说着,就向外走,玉坚总还是觉得有话没说完,跟着后面步步相送,带说着话,直送到城门口,方才回去。
这样一来,小秋走路的工夫,是越见得延长。想到回家去,伯父申斥两句,也都罢了,伯母必是要盘问出去这久,是什么缘故的。走着路,也就不免暗拟了一篇谎话,预备对伯母说。走到家门外,这却不由自己一怔。在自己家门口出来两个女学生,身上穿着淡蓝竹布长衫,头上梳着长辫子,扎一截黑绒绳的辫根。尤其是在放脚不曾普遍的日子,这两个女生,穿着黑绒靴子,最好认不过。据传说穿黑绒靴子是仿北京旗人的派头,是极时髦的装束。平常的女生,也不过穿漂白布袜子,青布鲇鱼头鞋而已。
小秋发着怔,心里也就想,这两位女学生,莫非走错了门径?因之也不走向前,且闪在一旁,看她的动静。就是在这时,这两个女生,慢慢地走到面前来了。一个约摸有十七八岁,一个十五六岁,在她们的耳朵上,都还套着两个金圈圈,在这里表示,她们还是有钱的人家。那位十七八岁的,对路边站着一个青年,似乎有点异样的感觉,因之在低着头走过去的当儿,还很快睃了一眼。小秋也不敢说她这就有什么意思,不过她好像知道这是李家人似的了。因为她是迎面走来,而且是由家里走出来的,不知道她们是什么人物,没有敢面对面的望着。等到她们走过去之后,这才向她们身后看去,觉得那个年长的,态度很是矜持,或者知道有人在偷觑她,也未可知。自己站在原地方呆了一呆,这且向家里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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