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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铁床都搬走了,晚上打地铺,韩妈李妈一边一个,九莉九林睡在中间。一个家整个拆了,满足了儿童的破坏欲。头上的灯光特别遥远黯淡,她在枕上与九林相视而笑。看著他椭圆的大眼睛,她恨不得隔著被窝搂紧了他压碎他,他脆薄得像梳打饼干。
最初只有他们两个人。她坐在床上,他并排坐著,离得不太近,防万一跌倒。两人都像底边不很平稳的泥偶。房间里很多人,但是都是异类,只有他们俩同类,彼此很注意。她面前搁著一隻漆盘——“抓週”。当然把好东西如笔墨都搁在跟前,坏东西如骰子骨牌都搁得远远的,够不到。韩妈碧桃说她抓了笔与棉花睏脂,不过三心两意,拿起放下。没有人记得九林抓了什麼。
也许更早,还没有他的时候,她站在朱漆描金站桶里,头别来别去,躲避一隻白铜汤匙。她的调羹呢?白磁底上有一朵紫红小花。不要这铁腥气的东西。
“唉哎噯!”韩妈不赞成的口吻.一次次泼撒了汤粥。
婴儿的眼光还没有焦点,韩妈的脸奇大而模糊。
突然汤匙被她抢到手里,丢得很远很远,远得看不见,只听见叮噹落地的声音。
“今天不知道怎麼,脾气坏,”韩妈说。
她不会说话,但是听得懂,很生气。从地下拣起汤匙送了出去,居然又拿了隻铜汤匙来喂她。
房间里还有别人来来往往,都看不清楚。
忽然哗哗哗一阵巨响,腿上一阵热。这站桶是个双层小柜,像嚮蹀廊似的迴声很大。她知道自己理亏,反胜为败了。韩妈嘟囔著把她抱了出来,换衣服擦洗站桶。
她站在蕊秋梳妆台旁边,有梳妆台高了。蕊秋发脾气,打了碧桃一个嘴巴子。
“给我跪下来!”
碧桃跪了下来,但是仍旧高得使人诧异,显得上身太长,很难看。九莉怔了一怔,扯开喉咙大哭起来。
蕊秋皱眉道:“吵死了!老韩呢?还不快抱走。”
她站在旁边看蕊秋理箱子。一样样不知名的可爱的东西从女佣手里传递过来。
“好,你看好了,不要动手摸,啊!”蕊秋今天的声音特别柔和。但是理箱子理到一个时候,忽然注意到她,便不耐烦的说:“好,你出去吧。”
家里人来人往,女客来得不断,都是“新房子”七老太太派来劝说的。
临动身那天晚上来了贼,偷去许多首饰。
女佣们窘笑道:“还在地下屙了泡大屎。”
从外国寄玩具来,洋娃娃,砲兵堡垒,真能烧煮的小酒精钢灶,一隻蓝白相间波浪形图案丝绒鬈毛大圆球,不知道作什麼用,她叫它“老虎蛋”。放翻桌椅搭成汽车,与九林开汽车去征蛮,中途埋锅造饭,煮老虎蛋吃。
“记不记得二婶三姑啊?”碧桃总是漫声唱唸著。
“这是谁呀?“碧桃给她看一张蕊秋自己著色的大照片。
“二婶,”只看了一眼,不经意的说。
“二婶三姑到哪去啦?”
“到外国去了。”
像祈祷文的对答一样的惯例。
碧桃收起照片,轻声向韩妈笑道:“他们还好,不想。”
韩妈半霎了霎眼睛,笑道:“他们还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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