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白素秋坐在灯下,依旧是呆呆的想,半天的工夫,也不动一动。眼泪越揩越多,
泉涌也似的流了出来。杨杏园看她这个样子,疑她是因为等自己不来,怪朋友不理,
满腔怨愤,所以逼下这副眼泪来。心想这是我的不是了,像今天这样的对待她,也
未免拒人于千里之外了。便轻轻的退到院子中间,然后才放重脚步,走了进去。白
素秋见杨杏园走进来,一边用手探眼睛,一边强笑道:“对不起,我又来吵你了。”
杨育园笑道:“这个是我对不起你,要你一个人在这里久等,怎样还说你对不起我
哩?”说时,他偷眼看白素秋,见她眼圈还是红的。这时正是秋初的天气,白素秋
穿了一件浅灰哔叽的夹袄,灰哔叽裙于,鬓云蓬松,双髻斜挽,越显得身材窈窕,
淡雅宜人。想起刚才她流泪的那一番情形,正是未免有情,谁能遣此,也未免呆了。
白素秋见他只管直着眼睛看,未免不好意思,便背过脸去,望书架上的书。杨杏园
道:“你不是叫我快来有话说吗?怎样又不做声呢?”白素秋听了这话,才回转身
来。她坐在椅子上,低头望着胸脯,把一只脚尖悬着点在地上,一只脚踢着椅子角,
才慢慢问杨杏园一句话道:“你看我姐姐这个人怎么样?”杨杏园笑道:“‘蔼然
可亲’这四个字,那总是对她最恰当的批评了。”白素秋冷笑道:“哼!‘蔼然可
亲’吗?你这句话,正是她反面的批评。我老实告诉你,她在家里,什么事也不问
的,总是睡到太阳几丈高,她才起来。吃起饭来,把筷子在莱里挑挑拨拨,往桌上
一放,便要发脾气。我母亲本来疼女儿的,不很管她,看见她闹别扭,反引着她发
笑。我父亲又抽上一口烟,更是一概不问。有时候我母亲说她几句,她就一句顶一
句,反常常问我母亲说:‘我怎样得了?’”杨杏园道:“这是什么意思呢?我却
不懂了。难道在你们这样的家庭里面,还有什么委屈吗?”白素秋对杨杏园瞟了一
眼,摇着头微微的笑道:“这个缘故,你还不明白吗?”杨杏园道:“清官难断家
务事,我怎样会知道呢?”白素秋道:“我和你说一句实话,她是有人家的,只因
为那个人不合她的心,她就要吵着离婚。我母亲倒没有什么不可以,只有我父亲不
肯,说我们两面都是体面人家,哪里能做这样的事,将来要打起官司来,亲戚朋友
知道,岂不成了一场笑话?这样一说,就把这事按下来了。我姐姐也为这事,大闹
了几回,总没有闹穿,后来她就变了办法,总是在家里挑眼,闹得两个老人家时刻
不安。我父亲没法,答应不让那边娶,总推着在大学毕了业再说,一面露出点消息
给人家知道,等他来办交涉,再想法子。这样挨下来,又是一年多,到底就弄出笑
话来,把我都害了。”说着眼圈一红,要掉下泪来。杨杏园道:“你说呀,怎么又
连累起你来了呢?”白素秋脸一红,把手绢擦了擦眼睛,笑了一笑,说道:“我告
诉你的话,你可别告诉人。”杨杏园道:“你若是不许我说,我自然保守秘密。”
白素秋脸又一红,低声说道:“我也有……”没有说完,她就借着拿手绢擦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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