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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板眼与陆掌珠的故事是一个新时代的老故事,古老得和宋朝的陈士美秦香莲大同小异。当年刘板眼陆掌珠一同下放当知识青年,两人并肩战斗,情投意合。由于陆掌珠出身好,根子红,又年轻活泼,在两人的关系上,刘板眼十分主动。后来在招工招生的人生关键时刻,刘板眼屡次受挫,痛不欲生。是陆掌珠陪伴他安慰他,又是陆掌珠把自己到武汉钢铁公司当工人的名额让给了他。刘板眼感激涕零,曾跪在陆掌珠面前对天发誓,要一辈子热爱和忠于陆掌珠,海枯石烂不变心。再后来陆掌珠也顺利招工回到武汉。两个人每个星期六都逛中山公园,两个人共同使用一个存款折子每月攒钱。当钱攒到了他们预定的数目后,他们就结了婚。头年结婚,第二年生子刘帅,不幸刘帅是个先天弱智。恰在此时,电视大学业余大学成人大学风起云涌,刘板眼陆掌珠都想读书。一番磋商,结果是陆掌珠牺牲自己,上班带孩子做家务,支持刘板眼读完电大。此时,刘板眼对陆掌珠更是铭感于心,枕边激动之时差点敬陆掌珠为母,亲吻她的脚尖,言称她对自己有再造之恩。从此,夫妻感情弥笃,生活和美,刘板眼处处依从陆掌珠。不料八十年代后期刘板眼搞承包,当经理,又搞竞选,当科长,家庭生活逐渐发生变化。变化是家里一天比一天富有,高档家用电器一件件地增加,而刘板眼在家露面的时间一天比一天少。陆掌珠在刘板眼崛起的开初满心欢喜,准备再次全力以赴支持丈夫。谁知刘板眼业已变心,在外面勾搭上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最近正式向陆掌珠提出离婚要求。男人一阔脸就变,可是陆掌珠现在连个组织都没有,没人帮她讨公道,没人维护她的正当权益。日前刘板眼下了最后通牒,如果陆掌珠还不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从下个月起,刘板眼既不给她们母子的生活费也不回家。陆尼古一拳擂在饭桌上,说:他妈个×,真是欺人太甚!陆掌珠早伏在吴桂芬怀里哭得直抽冷气。吴桂芬抚摸着大女儿的后背,面色铁青,说:桥桥,你看这事怎么办?陆武桥沉默着,一手支着头,一手玩弄陆尼古的青花小酒杯。他将杯子这么转一通那么转一通,这么转一通那么转一通。怎么办?其实他的答案他们知道,那就是:离呗。他自己不就是离了?说男人一阔脸就变,女人何尝不是一阔脸就变?谁又不是一阔脸就变?应该这么理解问题:阔了变脸是正常的,阔了不变脸才是不正常的。一个富翁还像个小瘪三合适吗?显然不合适。我们不能责怪任何人的变化。我们可以理睬他可以不理睬他,可以绝交可以离婚,但责怪别人毫无道理也毫无意义。以上这些话,陆武桥不愿意说。老工人接受不了,遭到时代和男人双重抛弃的织袜女工更接受不了。他们今天不想听他讲新观念新道理,他们要他拿出阻止离婚的具体办法。他是陆家的头男长子,又当着老板骑着日本进口的摩托,他们要求他显示陆家的气魄。这样这样,陆武桥说:姐你别哭了,老头老娘你们也放松点,别为刘板眼这小子生气,不值得。陆尼古赞成,说:是啊,为一个小流氓生气确实不值得。陆武桥说:刚才你光说如果你不离的话他就下恶法,如果你离呢?陆掌珠鼻涕眼泪糊了一脸,说:他说我同意离他什么也不要,穿裤衩背心走人。每月给六百块钱生活费,刘帅的学杂费教育费和医疗费实报实销。陆尼古说:至少每月一千块钱生活费。一般还应该给一笔青春赔偿费,至少五万块。陆武桥赶紧接着父亲的话问:姐,你看这条件行吗?陆掌珠木呆呆傻子一般反应不过来,但吴桂芬立刻觉察出了这种说法的偏离原则。她厉声喝道:桥桥!她更严厉地说:死老头子!亏你有脸自称"二七"烈士后代,好没工人阶级的志气!吴桂芬感慨地摇了摇头,说:我知道现在时代不同了什么都讲钱。但是我们家的姑娘不卖钱。青春是用多少钱也买不来的,后半辈子的孤独也是用钱打发不了的。不能让那些忘恩负义的东西以为用钱就能买到他良心的平坦。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这才是我们的主要意思。掌珠,你说呢?陆掌珠连连点头,妈说的是。谁稀罕那狗杂种的臭钱。陆武桥不愿意在谈离婚不离婚的问题上钻死胡同。九十年代中期了,谁把离婚还当作天大的事?要办的大事多着呢。陆武桥只得转过来先捧吴桂芬,让她高兴了松口了事情也就好办了。陆武桥说:嘿,看我老娘这番话说得多好!妈,难怪你的名字和吴桂贤只差一个宇,中国的纺织女工真是了不起。照说吴桂贤能当副总理,你怎么着也可以当个国务院发言人之类的。看来只是机遇不好罢了。吴桂芬果然给逗笑了,她拍了大儿子一巴掌,说:你还别取笑老娘,还真是个机遇问题。要毛主席活着,还真是说不准。这种谈话陆尼古最喜欢。他积极地参与进来。说:咳,还谈毛主席活着的话干什么?他老人家活着,谁敢搞腐败?天津的张子善刘青山才贪污了几个钱?而且人家还是揣着免死证的红小鬼,怎么样?还不是挥泪斩马谡了。群众运动是个法宝,共产党的什么病它都治得好。像现在三令五申不准公款吃喝,不准买豪华轿车,那大街上不照样豪华轿车一分钟比一分钟多?高级餐厅不照样顾客盈门?搞群众运动嘛,群众一起来,看不整死他们那些狗日的!吴桂芬说:行了行了别来劲。只要把我们中国搞得国富民强,咱们工人阶级也能识大体顾大局,今天不提昨天的话。机会来了。陆武桥说:老娘啊老娘,真是觉悟高!明白事理!识时务者为俊杰嘛。这么说,我倒开了窍,姐的事我看我们也应该放在现在的历史背景下冷静地分析分析。不离!吴桂芬说:就是不商!国家大事现在没咱的份。家里的事还是能够说了算的。刘板眼做我女婿十五年,我陆家待他不薄。掌珠如花似玉一个黄花闺女嫁给他为他奉献了一切,让他得逞,天道不公!他两口子好好的十几年脸都没红过,去年年初还怀了孕打过胎。就是那狗杂种有钱了烧得慌,想再做一次如意新郎。做他的黄粱梦去吧!他以为男人四十一朵花,女人四十豆腐渣,那就拖住他,让他过十年二十年再看看自己是不是一朵花?陆掌珠又呜呜地哭起来。吴桂芬说:哭什么哭?把你的要求一五一十告诉桥桥,让他去找刘板眼。他妈个×,现在世人都看不起工人,那狗杂种也墙倒众人推,落井下石,好!我的乖乖儿,那咱娘俩就走着瞧吧。在离开简易宿舍各回各家的路上,陆武桥带陆掌珠到一家饭店的酒吧坐了一会儿。陆武桥说:刘板眼这个人我们都知道,他脑子灵光得很,你拖着他,我担心他会给你苦头吃的。老头老娘和我们这些兄弟姊妹毕竟不能够和你们住在一起,这一点你想过吗?陆掌珠泪又泉涌,一边拿手绢擦泪擤鼻涕,一边小声说:我想过。停了停,陆掌珠不吭声。陆武桥说:还有一点不知你想过没有?他现在是先礼后兵。他是可以单方面向法院起诉的。你知道现在有钱,即便他买不通法院,他坚持起诉下去,恐怕最终还是一个离宇,可你不知要被白耗多少年。陆掌珠说:这我也想过。他现在神通广大。有钱嘛。陆掌珠说完闭紧了嘴,光抹泪。陆武桥抽了一支烟,陆掌珠还是不开腔。陆武桥说:我的姑奶奶你说话呀,你既然这也想过那也想过。那一旦结果是离,你怎么办?陆掌珠眼中闪出强烈的光芒,说:我死!反正刘帅和傻子差不多,活着今后也受罪。我们一家三口同归于尽。毒药我都准备好了。陆武桥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他一点也不怀疑陆掌珠说话的真实性。可是可是-陆武桥说:姐你这是何苦呢?像我和苏素梅,好说好散不也挺好吗?活着更重要。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这么死心眼到底是为了什么嘛!陆掌珠说出了"死"字之后反而不哭了,泪也干了,人也沉静下来,忽儿说话很有顿挫。说呢有点说不出口,不说呢你又不明白-陆掌珠说:凭你和苏素梅那么玩笑似的闹闹,你自然是不懂的。我没有你们潇洒。我为什么愿意与他一同死而不愿意离?因为我非常,非常爱他。陆掌珠居然脸红了一下,飞快接着说:你以为我这穿金戴银纹眉毛抹胭脂地赶时髦我自己不受罪?这不也是为了他!陆掌珠说完最后一句,站起来转身就走。陆武桥目送着姐姐陆掌珠,一时间头脑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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