趴在桌子上睡着的段天婴一下子惊醒,刚刚的梦实在太可怕了。她脑子一时还是木木的,感觉周遭的一切都好像很陌生。直到耳边传来京剧的唱念做打的声音,她才从梦境中彻底抽离出来。一瞬间,鸟鸣阵阵,肌肤触到温热的阳光。刚刚还黑白的景致都鲜活了起来。
她所处的这间屋子不大,但胜在干净整洁。房间窗台上摆满绿植和小玩意,天婴胳膊底下是一本电影杂志,翻开的页面正好在介绍一部即将上映的黑帮爱情电影。她盯着电影海报上穿着红色旗袍的妍丽女子和指着她的黝黑枪口晃了晃头,想必是因为看了这文章,才会做那样的梦。
段天婴突然想起什么,睡个午觉差点误了大事!她赶紧蹑手蹑脚走出房间,向下面探望。
雨后的练功场内,花草碧绿青翠,一派生气。
段天婴以大花盆中的花草为掩护,躲在后头偷看着爹爹的背影。那双澄净的眸子在斑驳的阳光下透出几分古灵精怪。熟悉她的师兄弟们如果看到她这副模样都知道,这鬼丫头又有坏主意了!
眼前,戏班的师兄弟们正在整齐划一地练习着戏曲的基本功。
戏班班主九岁红,也就是她爹,正坐在练功场正中间的躺椅上闭目养神,用耳朵监督着他们练功的声音。他念念有词,做着手势,似乎也在脑海中预演着一场精彩的大戏。
小伙子们各个精壮健硕,唱武生时,一招一式间皆透出十足的阳刚之气。当曲调一变,只需一个转身,同样一批男人便可即刻扮起旦角,端起云手,用小嗓拉出那水磨一般的唱腔。让人叹为观止。
这便是十年方可磨一剑的京剧基本功。
别的戏班子,一人一生唱好一个角色便算成功。九岁红的班子却是需要生,旦,净,末,丑样样都得拿得出手才有登台的机会。
段天婴从大花盆后贼乎乎露出头,对师兄们作出个嘘的手势。她脖子上挂着的星星吊坠从衣领中滑出来,净度极高的宝石在阳光下流光溢彩。
她不饰粉黛,甚至称得上不修边幅,却明眸皓齿,柔美灵动,仿若一朵初放的粉色蔷薇。段天婴有着得天独厚的雪白肌肤和一头柔软乌黑的长发,为了方便练功,她总喜欢将长发编成一股乌油油的粗辫垂到腰间。爹爹每回要罚她的时候,总是一抓一个准。
意识到师妹在看自己练功,师兄们精神更加抖擞,各自施展出浑身解数,唱念做打甚至上蹿下跳无所不用其极,眼花缭乱。天婴被逗得直笑,但又不敢笑出声。
突然一声闷棍响起。天婴像只受惊的小鸟,缩回大花盆后。师兄们也瞬间鸦雀无声。
九岁红持棍而起,长须美髯,横眉怒目,几步就到了众师兄弟跟前,凌厉的眼神逐个扫过。师兄弟们被瞪得不敢直视。
“你们一个个,台上的大本事没有,台下倒比谁都能耐!你们倒说说,我带的究竟是个戏班子,还是个马戏团?你们一个个究竟是唱戏的,还是耍猴的?”
天婴抱歉地对师兄们吐吐舌头,开始偷偷往大门溜。
九岁红注意到徒弟们心不在焉在看什么,突然扭头。她仿佛后背长眼,机敏地一个闪身藏在柱子后,刚好躲过他的视线。
师兄们像早有预谋一般,赶紧替她打掩护,分散九岁红的注意力:“师傅,我们错了,不该不好好练功,下次不敢了。”
一人一嘴子,闹得九岁红耳朵快聋掉。他回过头,持棍挨个敲他们头。
“要死了。一个个说。你们还想有下次?如果这就是登台演出,谁会给你们犯错的机会?难道你们都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这是我们戏班在上海滩的第一次亮相!谁也不能出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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