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坐着的人笑着望了过来,开口时,与脑海中的声音渐渐重叠:“兄长。”
沈云言神色复杂,看着这个欺骗自己的罪魁祸首,心里却如死水一般,泛不起丝毫波澜。
苏愁拿着一个白瓷汤匙,面前的桌上摆着药碗,里面的药已经快要见底。
手筋断后,他甚至没有端碗的力气,就算拿着汤匙,手也在微微颤抖。
察觉到沈云言的视线,苏愁放下了手里的东西,疑惑道:“兄长,你怎么不进来?”
“我回家晚了,兄长是在生我的气吗。”
没有等到沈云言的回复,他了然,歉疚地笑了笑,“有事情耽搁了。我已经把药喝完了,看。”
他带着欣喜的笑容,将空空如也的药碗展示给对方看,就像是听话的孩子在讨要一句奖励,或者一颗糖。
只不过沈云言没有给他任何糖果。
“事已至此,”他说,“你还要演这场戏吗?”
苏愁脸上的笑意没有丝毫变化:“什么?”
他的神态语气,放得柔和的眉眼、嘴角上扬的弧度、交谈时下意识时的反应和小动作,都与沈孟枝别无二致,若是一晃神,根本无法分辨出二人的区别。
失去记忆的时候,沈云言的确被骗过了,也的确将对方当作了自己的弟弟,用十分的真心去对待。
但终究不是一个人,此刻只会显得刻意与生硬。
沈云言叹了口气。没有愤怒,没有厌弃,苏愁预料的种种反应,统统没有。
他微微愣了一下,听见沈云言开口道:“玩够了吗,江枕。”
苏愁感受到笑容僵硬在了自己脸上,凝固成了一副面具。
“不准这么叫我!”
面具有一瞬间的碎裂,他怒声道,“不准提起这个名字!!!”
“谁告诉你的?”
药碗被打翻在地,惊醒了他。怒意从他脸上褪去,苏愁神经质般喃喃道:“是沈孟枝?还是楚晋?是谁?谁告诉你了?!”
“没人告诉我。”
沈云言淡淡看着他,“十多年前,江大夫第一次到沈府,我在府上见过你。”
苏愁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堪称是茫然的神情,变得一片空白。
是的,他九岁时就见过沈云言。
那时江启为了他的病,远赴王都,熬了三年,终于熬成了沈府的府医,把他从偏僻遥远的小城,接到了软红十丈的湘京,住进了雕栏玉砌的沈府。
他惶恐不安、畏手畏脚,被江启带到正堂见过了沈太尉。上位者冷肃庄严的压迫感吓得他发抖,但沈恪只是摸了摸他的头,用刻意放缓的语气对他说,沈府很大,想去哪玩都可以。
他松了口气,跑了出去。
但是沈府实在太大了,大到连池塘和假山都被围在了里面,大到他看不完也逛不完。他从前只听说过的新奇玩意,在这里却寻常可见。一行侍女走过来的时候,他下意识躲进了假山里,等脚步声消失后,却听见了有人的笑声。
这一声笑在安静忙碌的沈府显得突兀又鲜活,他愣了愣,身体却被牵动着,向着声音来的方向摸索了过去。
假山洞口处亮起刺目的日光,他抬手挡了一下,适应过后,眯起的眼睛重又睁开。
他看见了假山下掩着的一口池塘。
一个十六七岁的青年挽着裤脚站在水中,背影挺拔修长,像一根拔节的竹。他屏气凝神,动作小心地走了几步,随即猛地出手,于水花四溅中,捞起了一只小青蛙。
水波荡漾,夕阳下如涎玉沫珠,披了一层粼粼的金粉碎光。对方的脸上被溅得满是水珠,沾湿俊朗的眉眼,在光下折出奕奕的神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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