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唯念及适才已提及他的病症,心道是干脆问清病由,也方便她照顾,“你这病,是当初在洗襟台落下的?”
谢容与“嗯”一声,他沉默了一下,竟是没有避开这话头,靠坐在引枕上,看着她:“有那么一年时间,几乎不能离开昭允殿,闭上眼全是噩梦,不断地回溯洗襟台坍塌的当日,直到后来带上面具,才稍微好一些,单是踏出宫禁,就用了三月。”
青唯想起来,去年在折枝居,章庭请他去拆毁酒舍,他明明知道自己的心病,还是去了。或许早在那以前,他就在不断地试着从那场噩梦中走出来吧。
青唯蓦地不想提洗襟台了,她问起别的:“长公主不是在外有公主府么,为何你一直住在宫里?”
“幼时是住在宫外的,《论语》、《诗经》,都是受我父亲亲自教诵,后来……”谢容与的目光变远,淡淡笑了一下,“后来竟不曾想,他那么逍遥不羁的一个人,会去投河。”
他道:“大周自开朝便重文重士,父亲是英才,他过世,母亲还不是最伤心的,那些伤心到极致,惋惜到极致的,反倒是朝堂上的翰林士人。何况……沧浪江士子投河太惨烈,活着的人总该有个寄托,有个希望,舅父于是便把我接进宫,为我封王,以皇子的规格,教我学文习武。”
谢氏容与,三岁能颂,五岁成诗,天资可比肩其父谢桢。
逝者已矣,活下去的人还想看到未来,所以他被接进宫,被一代君王悉心教养,成了那个士人的未来。
全然不顾他甘愿与否。
青唯听得好奇,遂问道:“这就是先帝后来让你去洗襟台的原因?”
“嗯。”
谢容与看着她,她的一双眼是清亮的,亮得几乎带了些星光,青唯有个特点可能自己都不曾察觉,虽然她在陌生人面前擅长掩饰,一旦卸下防备,全心全意地信任一个人,她其实不太会遮掩自己的心绪,什么都搁在眼里,满心满眼都写着想知道,谢容与笑了笑,“是,可能早在舅父决定修筑洗襟台的那一刻起,我注定就是该被派去的。”
青唯心中一沉,不由问:“可是那些年,你在宫里,过得当真开心么?”
沧浪江士子投河时他才五岁,五岁除了丧父之痛,还懂什么。
却要被拘在一座深宫里,走一条既定的路,承载别人的期望。
谢容与注视着她。
片刻,他忽地笑了,舒展着身姿靠在引枕上:“怎么?娘子对我的过去很感兴趣?”
青唯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觉间竟问多了。
她立刻道:“不许唤我娘子,上回都说不是娘子了。”
又解释,“是德荣说你的病还没养好,让我从旁帮着照顾,我才多问上两句的。”
不等谢容与出声,她紧接着又说,“再说你上回不是说要重新认识一下,你这个人,来龙去脉我一概不知,我问一丁点怎么了?”
谢容与看着她,他上一回说重新认识的前提,她恐怕忘了。
他听着她东拼西凑出来的道理,没拆穿,半晌,只道:“不怎么开心。”
青唯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他是在回答她方才的问题。
可乍然听闻这样的答案,青唯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那是一代帝王的恩泽,是圣眷龙恩,可到了他这里,却成了……不怎么开心。
谢容与并不在意,只道:“都是过去的事了。”
见她不出声,又问:“你呢?”
“我什么?”
“来龙去脉总该相互交换才有意思,你问过我,换我问你了。”
他搁下手里的卷宗,拨暗烛火,倾身过来,含带着笑意的声音很沉,离得很近,带着他鼻息间特有的清冽气息,终于不再唤她娘子,“你呢,我的小野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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