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缓,人也不急。
那些人的头发都盘在脑袋上,身上穿着类似于粗布的衣服,灰扑扑的看不出颜色,显得异常简陋。虽然风尘仆仆,神情却如同游玩般。
他们不时彼此交谈,或者说是讨论。为首之人说出的话会被随行之人记在竹简上,有时候也记录他们之间的讨论。可大多数时候只是彼此间单纯的问答,声调既畅快又热烈,让他们的眼睛亮得有些晃眼。
可惜,无论他们在说什么,屠休都听不懂。一个字也听不懂。
完全陌生的中文方言与他所知的后世的中文读音竟然很难找到相似之处,但他们的黄皮肤、黑发与黑眼却是无可否认的佐证。
一行人径直行至那卷掉落在地上的竹简前,巨大的马匹让屠休不自觉后退,半秒后才迟来地意识到无论是马还是人都看不见自己。
屠休想:大概是自己的锚定还不稳定。
他当即不再后退,只是让到了旁侧。
为首那人在他面前利落翻身下马,弯腰拾起竹简,拍落尘土,收进马背上挂着的旧布袋里,随即再度上马掉头,行向远方。
对方与自己近在咫尺时,屠休难掩惊讶的得出了结论:目测身高恐怕有一米九。
为首之人既是那群人里最高大的,也是最博学的。尤其是背上覆着弓、腰间挎剑,手里却持着竹简的矛盾外表,竟然没有任何违和感,让屠休在疑惑地同时不自觉点了一下他们的人数。
72个人。
加上为首那人一共是73个。
奇怪的数字却让屠休感到莫名地熟悉,只是答案来不及在他脑海中成形,就再一度地怔在了原地。
不知不觉间,他竟然跟在那群人后面向前走了好一阵,仿佛有种无形的力量在催促着他向前走。
——情不自禁。
直到他怔住的此刻,一切才有了答案。
他看见远处的地平线上出现了自己无比熟悉的轮廓。
短发。平静的面孔。黑檀色的眼睛尤甚。
双方短暂对视。
对方的表情难以形容,看起来不像是惊讶,更像是一个不起眼的停顿。
但屠休却莫名知晓对方肯定吃惊了。
——闻哲。
他反复张嘴,却发现自己既发不出声音也动惮不得。仿佛被凝固在原地。不知是自己的感官,还是锚记出了问题。
闻哲的嘴巴开阖一次,但终归选择了沉默,接着就消失在屠休面前。
几乎是对方消失的瞬间,屠休就挣脱出了“凝固状态”。
他果断拔腿去追,骤变的景色却将他带往另一个地方。
破篱笆圈出一方简陋的小院,有一小片种菜的薄田和几只横冲直撞的家禽,居中一间低矮的茅草屋夯在坑洼的地面上。
没有窗,只有门。
门没关,也没有门帘遮挡,视线轻易就越过了门框,看到了里面的情形。
有人。还不少。但算不上多。只是那茅草屋不大,稍微有几个人就显得很是局促。
相比此前看到的那73个人,那茅屋里人们在发型和衣形的制式上都没有多少改变,只是更为破旧,尤其是手肘和其他容易磨损的地方,都打了大大小小的补丁,看起来朴实且贫穷。
奇怪的声音打断了屠休的思考。
声音来自茅草屋内,人们簇拥的正中间。
一位老者半躺在一块铺着稻草的木板上,他周围的人都在低声哭泣,只有他自得其乐地用木棍敲打着一截空心的木头,含混地唱着屠休完全听不懂的欢快小调。
许久过后,老者才慢悠悠地唱完,同样慢悠悠地继续敲打了十几下才彻底停下来,开口说出跟他口中欢快小调一样完全听不懂的话。
肯定也是某种中文方言。屠休想。
即便他听不懂方言,但他依旧能从诸人脸上的表情看出来那位老者已至弥留之际。
弥留的老者最后对床前的亲眷们逐一交代了些什么,周遭的低声啜泣眨眼变成了嚎啕大哭,接着又是发疯似的大笑。
这般既大哭又大笑的诡异告别方式,莫名传达出肃然与豁达的混淆情感,更在悲凉之外,仿佛还有坦荡与怡然,让屠休不自觉为之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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