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间的墙壁和菱花窗上还贴着大红的石榴百子图,整个院落依旧残留着新婚的痕迹。
檐下风灯未燃,屋中只亮了一豆昏黄的烛盏,李勖铠甲未卸,跽坐于月洞窗前,似乎正在习字。温衡一众走到廊下,看见他将环首刀解下放于身侧,旁边还摆着一架伏羲琴。
此举自是与风雅无关,当是睹物思人。
众将面面相觑,谁都不敢上前说话。本来该由祖褚二将打头阵,二卢殿后,温先生最后出马,可众人眼看着这般情形,心知将军是对那谢氏女动了真心,一时俱都不知该说什么好。
温衡心里叹息,世上岂有无欲无求之人,李勖既不贪财又不好色,这劫数却原来应在一个“情”字上,果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众人畏缩不前,温衡只得走上前去,当先开口道:
“有道是疏不间亲,将军,温衡接下来所言或有以疏间亲之嫌,可我等追随将军多年,早知将军心中鸿鹄之志,实不忍见将军因一妇人而功败垂成!是以,这番话,即便将军不愿听,温衡也得明言!
谢公嫁女,所图不过将军之力;将军娶妻,所谋不过谢氏之权。珠联璧合,互为倚仗,以婚姻为盟,此为联姻之本意也。至于夫妻之情、男女之爱,有则锦上添花,无亦无关宏旨。当此关节之时,各方人马毕集,四路粮草待发,只等将军一声令下,则谋事可成矣!一旦谢女回到建康,述明离绝之固意,谢氏未必会肯依计行事,而冯毅又有王氏襄助,恐怕将军多年筹谋尽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温先生有话不妨直说。”
温衡见李勖似乎无动于衷,不由跪地陈言:“将军不能放谢女走!温衡斗胆谏言,将军该立刻派遣三艘艨艟快舰将谢女劫回,待到事成之后,她若执意要走,届时再放不迟!”
祖坤、褚恭等将随后跪下,“末将愿领兵前往,必在天亮之前将夫人接回!”
李勖转过脸来,昏黄的烛火一下子映出了他浓烈的眉目,他轻笑道:“从未听闻哪桩宏图伟业必得以一小女子为质。温先生,谢氏之力,有,则是锦上添花,无,亦无关宏旨。”
“将军三思!”
“将军!”
……
“我意已决,不必多言!”
李勖站起身来,“诸将听令!三吴粮草若来,则依计行事,若不来,则死守京口!冯毅部,强犯则攻,否则,诱杀之!”
“诺!”
“诺!”
……
温衡无可奈何,深深地叹了口气。
归家已至深夜,茅篱竹舍中仍有一盏昏灯为他而留,温嫂倚靠在引囊上看一卷《伤寒杂病论》,眼皮不支,已困得瞌睡连连。
温衡心中一软,不由放轻了脚步,悄声上前握住她手中那卷竹书,轻轻往外抽——温嫂睁开眼来,“怎么样,将军派人去了么?”
“还是把你吵醒了。”温衡笑笑,继而摇头叹道:“唉!将军执意不肯,我亦无计可施啊!”李勖素来是个极有主见之人,他信赖倚重温衡不假,可一旦做出决定,便是十个温衡也劝他不动。
“我真是想不通,”温衡将羽扇搁在案上,一边脱鞋上榻,“我接连为将军献出二计,观将军前后举止,似乎此二计皆已奏效。既然如此,那谢女便该留下,没道理说走就走,如今这般局面,实在是令我始料未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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