泼墨文学

第五十四章 黎染的回忆2（第1页）

今天竟然忘了洗脸刷牙，嘴里的腥臭让她一阵恶心。

体育课又是八百米的长跑测试。太阳很大，它似乎想在她身上留下一个烙印。云朵是透明干净的鱼鳞斑，在指缝间看太阳会有耀眼的光圈。像老爸吐得烟圈一样一环扣着一环，呛鼻的空气看上去像是大雾。她看不清他的手指。

在倒下的一瞬间她听到后面有人尖叫和奔跑。

最近真的好累坏了。这个年纪最可怕的就是孤独。殷敏擎什么时候才会回家。好久没见他的父母了，微微发胖的慈祥的老人有很亲切的笑容。他们会笑着用手摸摸她的头发，“要快长高啦。”他们笑，她也跟着笑。

“你看你看！她嘴角动了一下！”她不知道是趴在谁的背上，很颠簸。她听见那人急促的呼吸声，感觉久违了的真实感。周围的人在大喊着为她开路，一路上都有喧闹声。“太阳好大啊……”她抬手遮住太阳。背着她的人楞了一下，停住了。于是她顺势从他背上跳下来，感觉很轻松地拍拍裤子。“走吧走吧。都围在这里干什么。”她招招手，看着那些人露出惊异的表情然后慢慢离去。

“你杵在这里干什么。没看见我好好的吗。”她使劲摇了摇胳膊给他看。

“可你嘴唇发白。”

“谁说的。你看错了。”她说着，却下意识地抿了抿嘴唇。“她健康的很，只不过有点感冒。”

她看着他离开，脑袋一片空白。这次的感冒或许有些严重吧。她快步往回走，准备参加八百米的重新测试。一路上都有落花，大朵大朵的粉红色花朵，花瓣被风吹落散落在青灰色的水泥地上。

当她在数学课上咳嗽的时候，天知道他们为什么都瞪大了眼睛看着她。

看着他们惊恐的样子，她突然噗哧一下笑出声来。“紧张什么。”老师在讲台上敲着教尺，眼神却不时地往她这边飘，一副不放心的样子。

果然，一下课他就把她叫到了办公室，低着头问她是怎么回事。他似乎是怕她的。她们始终保持着两步的距离。“没什么，不过感冒了。过几天吃些药就好。”她轻描淡写。他的办公桌上的淡蓝色花瓶里有几茎百合，开得正好的样子。应该会很香吧，可惜现在她闻不到。“老师，你的女朋友对你真好。”

她想这花是他那个高挑瘦削的女朋友带来的。她仰着头对他笑。“感冒？要好好调养。听说你在体育课晕倒了。”他点了一支烟，没理会她说的话，坐下来看着她。“没吃早饭，饿。”她笑。于是他挥挥手让她离开。在她转身的时候她看见他吐了一个大大的烟圈。

后来她很快就拥有了那个独自坐在靠窗位置的权利。在换座位的时候，她自认为无话不谈的好同桌连看她一眼都没有。她也就不去看她，一个人抱着抽屉里大大小小的书横穿教室来到那个座位。上课的时候能瞄到楼下茂密的灌木丛和天空中黑色的鸟群。

当她一个人去食堂又去宿舍打完开水再一个人回到教室的时候，突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单。甚至当她提着开水瓶走向人满为患的开水房时，他们也会很有默契地为她让开一条路。

可黎染找不到那种遭到礼遇受人尊敬的感觉，虽然她的确不喜欢拥挤和喧闹，但这人为的清静和恐惧的表情让她觉得莫名其妙的落寞。什么狗屁的岁月静好。

虽然他们什么也没说，但她可以感受到他们在远离她。因为她在体育课晕倒，因为她严重的感冒。

这种状态持续了很久，就连黎染也开始相信自己得的是流感。任何轻微的不适在她看来都会致命。或许今天，或许明天。

她会死的。有个声音告诉她。

她在英语课列了一张长长的遗愿清单——像电影里那样。可是后来她绝望地发现她连第一个愿望都实现不了——她要见殷敏擎，用尽全身的力气给他拥抱，然后在他身上留下一道伤口——也是像电影里那样。她不希望他忘了她。

“有些同学身体不佳呢，应该去医院好好检查——或者呢，应该回家静养——”他高声说道，把末尾几个字拖得很长。全班都转过头来看她。

她不愿意去医院。她发现她愈发厌恶那个散发着刺鼻消毒水味的白色高楼。一走进那里她就会想起泡在福尔马林里肿胀发白的尸体、肠胃里蠕动着的线形虫和寒风里冰凉矗立着的黑色墓碑。她以后也会变成那样肥胖的皱巴巴的尸体吧——如果她会被医院用来做病例研究的话——一阵恶心。

她觉得她走进那里就出不来了。她拒绝走进那个地方。从婴儿初生的啼哭声中她仿佛听见了他们垂死的呻吟。所有的一切都在腐烂溃败并且即将在瞬息间崩塌毁灭。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因为如此，原本那个温文尔雅的班主任也很多次拉下面孔来赶她回家。她知道如果她离开这里，当殷敏擎回来的时候他就会找不到她了。他只知道她的班级和学号。她们的相识只局限在他的窗前；虽然说她应该叫他哥哥。他的爸妈偶尔会在看见她时叫她的名字；毕竟是很远的关系。她用手捂着耳朵佯装没有听到。

她想她只是为了等他。

同学们开始不再对她敬而远之。黎染不愿意回家不愿意去医院，惹恼了他们。他们甚至联名写信给校长要求把她劝退回家。她也觉的自己变得越来越虚弱；她变得很瘦；她甚至觉得自己有一天会倒在自己的床上，和她的毛绒小熊们一起。她开始和衣而眠。

黎染要穿戴整齐地入俭，她不愿意等她死后由其他人给她换上素衣。她开始学化妆。在夜晚睡不着觉，掉大把大把的头发；本来以为用食物可以把自己填满，可当她吃张君雅小妹妹吃到几近呕吐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的孤独已经到了一种无可救药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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