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她愿意敷衍,他就愿意配合。有时候觉得自己真是卑微,一步步泥足深陷,哪怕知道她在骗他,他也愿意徜徉在美梦里,不想清醒。
可她这次委实是伤了他的心,为什么她的执念那么深,深到不惜伤害自己。他在乎的并不是她的完璧之身,在乎的是她心里究竟有没有他。哪怕只有些微的一点喜欢,也不至于这样不惜代价地利用他。
想明白了,也看透了,他知道她心里憎恨他,由恨转爱,没有那么容易。可他偏要强扭,即便得不到她的心,也要把她禁锢在身边,除非她死或是自己死。
提起织金的曳撒,他举步迈了进去,她听见身后有脚步声,方才回头看了一眼。
可惜她的眼睛里没有惊讶,平静如深海,只是轻轻道一句:“你来了?”
他忽然五味杂陈,没有故作的意外和惊喜,对方的举动都在自己预料之中。某些真相紧贴在窗纸上,只要轻轻一捅就破了,可谁都不愿意伸出手指。
他调转视线,看向神龛里供着的牌位,曾经叱咤风云的锦衣卫指挥使,如今就蹲在这小小的方寸之间,而那个要他命的人却在给他敬香,细想起来莫名讽刺。
“死人的灵位应当送进祠堂,摆在生人的院子里不合规矩。”他启唇撂下一句话,“搬走。”
这是不容置疑的命令,即便左右没有御前的人,他也照样可以摆布在场的下人。
他天生有种威慑力,说出来的话,谁敢置若罔闻。边上的闻嬷嬷只得硬着头皮上前,把神龛里的牌位撤了下来,期期艾艾的唤了声少夫人。
如约并未阻止,淡声道:“依着皇上的意思行事,叫人去开祠堂的门,仔细把神位包好,别淋了雨。”
闻嬷嬷说是,退到小佛堂外,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如约一向不喜欢跟前有太多人,因此这院
子一到入夜就冷冷清清,唯剩院门上守院的两个婆子。但因皇帝一来,连守门的都被遣走了,所以这漆黑的雨夜里只剩他们两个,在这小佛堂上各怀心事地对峙,彼此谁也不肯服软。
皇帝看着眼前人,他早知道她的来历,也料准她不可能和余崖岸圆房,那天放她回去都是试探,试探余崖岸是否会违逆他,也试探她究竟对自己有没有情。结果他输得一败涂地,他盘弄得了满朝文武,却唯独料不准她的心。
如果她反抗再激烈些,甚至只要喊一声救命,安插在余府的人便会冲进去解救。可她没有。为什么后来杳无声息了?因为她是自愿。
当时他震怒,没有往深处去想,等她有意透露给叶鸣廊时,他才惊觉她居然可以对自己这么残忍,他到底还是没能逃脱她的算计。
现在,两下里虎视眈眈,她想印证的事实都印证了,再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也不用阳奉阴违了。但不知什么缘故,谁也没有再进一步,他舍不得感情,她舍不下伪装。
叹了口气,他还是向她伸出了手,“朕冒雨到访,夫人不高兴吗,怎么也没个笑模样?”
她的唇角方仰起微微的弧度,“臣妇被皇上惊着了,深更半夜直入内宅,实在不合礼数。”
他一哂,“礼数,是用来束缚庸人的。朕是天下之主,要是被这些繁文缛节所累,那这个皇帝当着也没什么意思了。”
探出的手没有收回,他一直在等着她自愿降落。坚持了一会儿,她终于妥协了,抬起手,青葱般的指尖搭在他掌心,全是敷衍,全是糊弄。
他的心往下沉了沉,他认定的姑娘,几番自欺欺人都要继续深爱的姑娘,其实从来就没有爱过他。巨大的凄凉笼罩住他,他还是不认命,紧紧握住她的手,蛮狠地一拽,把她拽得扑进他怀里。
他俯下高高的身量,在她耳边轻声细语,“以前你是有夫之妇,现在你是孀居的未亡人,朕要和你在一起,谁也不敢过问。夫人,这余家还有什么可留恋的,莫如跟朕走吧,朕许你高位,让你风光无限,你愿意吗?你曾说过的,要永远和朕在一起,只有我们两个人。朕能做到,那么你呢,你可以吗?”
他语调幽幽,比外面深寒的雨夜还要彻骨。如约想让,可惜让不开,他紧紧扣住她,不让她有逃脱的余地。
既然避不开,那就不必强挣了,她笔直地站着,声气儿强硬,“您说过,我若是不愿意困在那座四方城里,您答应陪我在市井里生活。怎么,金口玉言不算数了,您要把我带进宫,囚禁我么?”
他说怎么会呢,“朕要做成一件事,从不强人所难。你知道为什么?”
笑意从唇角褪去,如约问:“为什么?”
“因为觉得为难的人,都已经死了。”他说着,慢慢从她耳边撤开。抬手捏住她的下巴,仔细凝视她。他眼眸深浓,像无底的深渊,调笑着,“朕以前只觉得你合朕的脾胃,却没想到,夫人长得这么美。朕好像愈地喜欢你了,深深迷恋,无法自拔,余夫人,你可要给朕一个交代啊。”
张口闭口“朕”,各自的立场,已经再明确不过了。
如约格开了他的手,“皇上是一国之君,和我这样一个寡妇纠缠不清,有损您的体面。”
他笑了笑,浑不在意的样子,“体面值几个钱?朕的体面,不是早就被夫人撕扯干净,连半点也不剩了吗?”
他一向优雅从容,甚至是光明磊落的,让人忘了他早前也是玩弄权术的好手。他和她之间暗潮汹涌、刀来剑往,尤其那隐而不的怒气,和强作镇定的语调,让他像个阴暗的影子,从四面八方漫漶侵袭而来,要把她淹没似的。
所以再也没有装傻充愣的必要了,如约道:“皇上的体面,哪里是臣妇撕扯的,一切都是皇上自愿,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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