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诚的头发在做手术时被剃光了。现在长出了短短的贴着头皮的一层。因为千越常替他刮胡子,所以虽然他的脸颊很消瘦,却常保持着光洁。
千越在他脸上抹上泡沫,用剃须刀小心地刮。
以诚喜欢用剃须刀多过电动的,他总说自己的胡子长得快,用电动的剃不干净。
剃完以后,千越用温热的毛巾替他敷脸。
以诚看着千越。
千越慢慢地笑起来,伸手在以诚的脸颊上抚了一下,说,“新换的,松木味道的,喜不喜欢?”
以诚伸出他那只唯一可以动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千越细瘦的脖颈,因为突然这么瘦下来,转头之间,那里会浮出鲜明的青筋。手指底下,是千越温热的脉脉的心跳。
千越也看着他。
他们一直那么亲近,可是,真的很少这么近这么近,这么用心地看着对方,什么也不想,就只看着。
凑得那么近地看他,以诚深褐色的眼睛依然清澈明净,映着一个小小的千越。
这个从来就不是那么坚强的,却不得不坚强起来的孩子。
千越说,“累了,跟你一起睡一会儿好不好?”
以诚用右手拍一拍床。
千越小心地避开那些插在他身上的管子,在他身边慢慢地躺下来。
以诚的手握住他的,因为在水里泡得久了,千越的指尖有一点点起皱。
就这么在窄窄的床边儿上,千越居然睡得很沉,很多天没有睡得这么香了。
陈向东进了病房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情景。
那个年青的男孩子,和躺在病床上不能动的年青男子头挨着头,两个人都睡着了。那个沈千越,睡着了看起来好象更小一点,头发比他刚见到他时长了,落在额上,好象让他有些痒,他伸手挠一下。陈向东在国外多年,这样的关系,他看得多,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总觉得那是别人的私事,但是这一对,让他很在心。
晚上查完房以后,陈向东走出去想透一透气。N城的夏天,长得让人绝望,快十月了,还是维持着三十二度的高温,到了晚上也没有风。
医院一角小花园的长凳上,坐了一个人。靠着椅子背,好象很累的样子,背影单薄得象一抹烟。
陈向东走过去,看清那是千越,在他身边坐下来,问:“干嘛坐在这里喂蚊子?”
千越没有作声,过了好一会儿,他突然说,“今天我去鸡鸣寺了。陈医生你知道鸡鸣寺吧?”
陈向东说,“自然知道。我可是地道的N城人。”
他听见千越似乎轻轻笑了一下,“真的吗?他说,我以为您是北方人。您的口音没有一点儿N城腔呢。您知道吗?小时候,我和以诚的家就住那儿附近,常跑上去玩儿,那时候,那里刚重修过,殿堂里夏天凉快极了,全是新鲜的油漆味儿。我说,原来菩萨都是木头做的,再涂上漆。是不是因为那时候说的话大不敬呢?今天我去拜菩萨,也不知临时抱佛脚有没有用?”
千越想起,真的是很多年很多年没有去过寺里了,还记得那时候才十一二岁,好奇心重,偷偷跑到尼姑们住的院子门前,探头探脑的,被以诚一把揪出来拉着跑。
那么多年以后,佛像色泽依然鲜明,记忆中的味道早已消散,只有浓重的香火味儿。
但是莲台依旧澄净,佛祖依旧慈祥从容,端坐其上,俯视芸芸众生。
您可曾看透人的万千心事?
您可能普渡人的重重苦厄?
千越在佛前深深深深深深地拜下去。
他对佛说:
求你,如果你是灵验的,如果你真的可以助人渡一切苦厄,请你把是以诚还给我吧。
哪怕他坐着轮椅一辈子,只要他还可以哪怕是坐着,哪怕是不能走,只要他能起来,好好地活着。
陈向东说,“我是做医生的,不相信神鬼之说,但是,我还是相信有奇迹的。生命本身就是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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