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悬镜怔了片刻,魔怔似的从怀里摸出一方白帕,栎容铺开洁净的帕子,解下随身带着的锦囊,从里头掏出几样东西,关悬镜一一看去,和画师随身带笔墨一样,栎容身上,也时刻揣着妆品,栎容摆下螺子黛和狼毫笔,指肚抹平白帕,“我记得,安乐侯背上刺了一匹野马,可惜被人剥了去,你要还记得,就说给我听,我照着描一副送给你,也当给你留个叔父的念想。”
——“栎姑娘。”关悬镜痴望栎容。
“你若不稀罕,那就算了。”栎容装作要收起东西。
“我稀罕。”关悬镜急道,“稀罕的很。”
栎容低头偷笑,闭眼想了会儿,她清楚记得安乐侯血背上残留的野马痕迹,毫蘸黛粉,已经勾出一样的轮廓,关悬镜回忆着,指着帕子上的留白,低述着野马的模样,指尖划到哪里,栎容就绘到那处,关悬镜吐出最后一个字,白帕上已是一匹和安乐侯后背所刺几乎相同的野马,画痕虽然粗犷了些,但仍是栩栩如生。
“就是这匹马。”关悬镜惊叹。
“骨为廓,肤如画,魂廓在,肤就可以依着补上。”栎容把帕子递还给关悬镜,“好好收着,可得记得我爹的事呐。”
关悬镜爱惜的叠起白帕,从袖子里摸出一个精致的金铜雕花盒,盒子打开,里面是一缕乌发,关悬镜看了眼,道:“这是我娘当年绞下的,娘说,我是她红尘唯一的牵挂,我就藏起一缕。这盒子里装的都是最贵重的东西,你替我画的这副,我也会好好收着,不会忘。”
栎容偷笑,觉得关悬镜也带着傻气,“不过随手而已,你要是喜欢,给你十副八副也不算什么。盒子挺好看,给我瞧瞧?”
关悬镜大方的推去金铜雕花盒,“这还是殇帝所赐,我搬出大宅时,看着有用,就收了起来。”
栎容翻来覆去看了看,觉得这盒子虽然不错,但还是不如薛灿给自己的乌金代钩精巧,才推了回去,忽的凝住眼,“殇帝…所赐…”
关悬镜抚了抚盒盖,“殇帝,就是咱们大周皇上。固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戚太保说服皇上立下一统天下的信念,皇上便立名为殇,用以告慰战死的将士。”关悬镜见栎容面色动也不动,一定是自己文绉气惹她不快,赔着笑道,“不说这些,吃饱了么,不够,再添些?”
“饱了。”栎容暗下眼,声音也没了刚才的欢快,“你能送我回紫金苑么?”
关悬镜想开口挽留,但想了想还是没有说出,栎容是性情女子,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想什么也去做什么,自己强留倒是没了意思,要再惹她烦了自己…
紫金苑外,栎容仰头看着“紫金”二字,一步一步缓缓朝大门走去。
关悬镜想起还没送出的礼物,他想喊住栎容,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礼物没有送出,还可以当做借口再邀栎容出来…鹰都大而广阔,还有许多地方可以带栎容慢慢游历…自己还有许多话,想对栎容说。
殇帝…
——“殇…为什么是一个殇字?”
——“殇…”
栎容记起,薛灿神色骤然激动,利剑划破寂静的里屋,奋力劈下,乌木制的案桌噌的被砍做两半,上头的茶盏器皿哗啦啦碎了一地。
——殇…薛灿母亲的腿间,被人用烙铁灼出这个字…薛灿悲愤大起,撞击着床沿落下男儿热泪…
栎容虽然没有多问半句,但她知道,病妇满身满脸的恶疮,绝不是生了怪病那么简单,她胸口的咬痕,腿间的灼伤…一定是被人折磨。
要她真是紫金侯的外室,恨她害她的只会是侯夫人辛婉,但辛婉可以让肮脏的病妇在自己的暖床上咽气,怎么也不可能是害她的那个人。
不是辛夫人,还会是谁?
外室夫人过世,紫金府除了雍苑,似乎没人在意这件事,连雍苑里也没有对死去病妇的祭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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