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朽大半生在王家为仆,尽忠尽力,便是多吃了些,也是该当!”
“吃一口肉是吃,吃许多肉也是吃,你多吃多少算该当?如今王家没人看管,自然是尽着你吃用,便是吃尽了他家,也是该当?”
“这……”老孙嘴唇发抖,第二层盔甲也已破开。
“老少两代主人,你是忠于哪个?”
“老朽心中并无分别。”
“王豪在时,若有失误,你见了,劝不劝?”
“自然要劝,但听不听,由老相公自家做主。”
“小相公做错了事,你劝不劝?”
“自然更要劝。”
“他若不听,你便由他?”
“这……老朽只是仆人,主人若不听,老朽也无法。”
“他要杀人放火、谋反作乱,你也只是瞧着?也拿‘无法’二字开脱?”
“这……”
“王豪将儿子托付给你,你却只抱着‘无法’二字,任由他为非作歹。他若闯了祸,送了命呢?你这是忠,还是不忠?”
老孙垂下头,手也抖了起来。第三层盔甲也被破开。
周万舟趁势追逼:“人心难欺,哪怕孩童。王小槐之所以不听你劝,正是瞧出了你这伪善伪忠,知道你劝也只是假劝,何曾真心爱惜过他。”
老孙抬起头,眼里涌出浑浊老泪,盔甲尽数剥落,再立不起来。
“你若还剩一点儿忠心,就再去劝劝他。他惹恼族人乡人,并无大碍,但若触怒了知州,会是何等结局,想必你也清楚。我见不得欺主不忠之人,你若仍抱着‘无法’二字,我便替王豪行一回公道,差人前去清查账目,若有一笔不对,就莫怪我狠心。”
老孙像是被吊捆在了半空中,动弹不得,惊望着他,目光早已溃乱。
周万舟自家尝过这等盔甲被剥光的滋味,知道这时老孙已全无主见,只能遵命行事。他不再多言,瞅了老孙一眼,随即驱马向前,继续去赴宴。行了半晌,回头望去,见老孙仍站在那路边,如同寒风里一根枯朽树桩。
然而,老孙最终并没劝转王小槐。而且,昨天一早,他从开封府来传送公文的驿递口中听到,王小槐竟被烧死在汴京。到今天,府衙前又横了这样一具焦尸,焦尸身上装了这块碎银,自然是老孙怀恨复仇。
他只知盔甲被剥尽后,人再难立起来,却没想到被剥之人,竟会生出这般恨意。这焦尸恐怕与王小槐之死有关,或者正是烧死王小槐之凶手,逃到了应天府,被老孙追到。王豪虽死,财势仍在,老孙不难招聚卖命之人。若要将凶手烧死,轻易至极。
周万舟万分后悔,不该让那小吏去查问银子来由,否则只要捉住老孙,这凶案便已告破。如今这块银子将自己牵扯其中,一旦说开,即便能摆脱罪嫌,梁园那场羞辱又会被人揭开。他只能暂藏住这银子,等着那些吏人能从其他线头查到老孙。而那小吏,则必须设法支走。
周万舟知道这些吏人,没有几个不贪枉。他想起几个月前,那小吏和一个承符不知因何,竟在官厅外打起来。周万舟便立即命人唤来那承符,私下里问那小吏过处,那承符迅即说出几条赃证。周万舟便叫那承符马上去撺掇那几个被强索钱物的来告举。第二天,那几个苦主果然一起来递讼状。照刑律,索贿一匹以上,即笞八十,流放二千五百里。周万舟便将那小吏捉起来,打了八十杖,关进牢里,择期发配。谁知那小吏发了狂症,半夜以头撞墙,竟撞死在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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