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瑄脸上笑意敛去,唇角上扬,眸底却浮起星星点点泪光。
山泉散漫绕阶流,万树桃花映小楼。闲读道书慵未起,水晶帘下看梳头。
圆圆,你终于回来了。
殿中侍从目送朱瑄出去,相互交换了一个惊骇的眼神太子老成稳重,什么时候这么高兴过?哪怕朝中内阁大臣当着嘉平帝的面夸奖太子,太子也是一脸谦虚持重的表情,不悲不喜,古井无波,让人无法窥测他的心境,今天却丝毫不掩饰他的喜悦——又或者说,太子实在太开心了,以至于根本无法隐瞒克制。
侍从面面相看,几乎同时认定了一点他们得好好伺候太子妃,不能有一点怠慢。
杜岩无疑是所有东宫仆从中最先意识到金兰在朱瑄心中地位的人,朱瑄刚出去,他立刻领着人上前服侍金兰卸妆换衣。
金兰迟疑了一下“还没到时候吧?”
杜岩含笑说“今天圣上高兴,外面的宴席一时半会散不了,千岁爷怕殿下累着,吩咐小的先伺候殿下换衣、用些茶点,爷说殿下要是累了就先睡一会儿,不用等他。爷还得应酬一会儿。”
说着几名内侍鱼贯而入,抬来一架大理石桌案和提盒,开始安排茶点面果,席面不似待客的那般极尽丰盛排场,俱是小巧精致的黑漆小碗,看菜色似乎也平常,没有油腻腻的大盆羹汤和炖肉,看着似乎不多,一眨眼却摆满了整张桌案。
金兰只在半夜上妆前吃了些雪花洋糖炒米,接下来水米未进,但典礼气氛肃穆,心情紧张之下倒是不觉得饿,不过一整天穿戴礼服行大礼,肩膀骨头都快压散了,点点头,示意内侍帮她取下沉重的头冠。
内侍服侍金兰洗去妆容,给她松松挽了个家常小垂髻。她鬓松散,一身海天霞大袖缠枝牡丹花罗宽衫,走到桌案前,目光飞快环视一圈,现外面天还没黑,从槛窗照进、落在金砖地面上的光线微微泛青。
内殿的拔步床太大,里三层外三层,重重纱帐掩映,除了一道道做隔断的槅扇门,还有廊庑、走道,就这么一架床,比她在贺府住的院子还大,槅扇内红烛燃烧,灯火摇曳,一片喜气洋洋、绚烂辉丽的金赤流光,她还以为天已经黑透了。
桌案设在一座庭院人物图镶嵌螺钿黑漆金屏风下,屏风阔大,每一扇屏皆绘有精细园景,云雾飘渺,水纹粼粼,做工精细,浑然天成,灯光下浮动一层浅浅的金芒,光影浮动,如梦似幻。
金兰坐在桌岸边,眼眸低垂,目光落在黄花梨牙条繁复精致的云纹金边纹理上,在心里默默计算了一下身边这架金屏风值多少钱。
她突然想起西苑春宴的那天,她和剪春挤在密不透风的车厢里,为自己嫁妆里的一张拔步床愁。
一转眼,她竟成了皇太子妃,见识了皇宫里雄浑靡丽的富贵奢华,一架千金的苏州府拔步床也不过寻常罢了。
杜岩站在一边殷勤伺候“殿下,这是宫里甜食房造的窝丝糖、虎眼糖,您尝尝口味如何。”
甜食房隶属御用监,掌造办面果甜食,他们非常擅长做面果,配方从不外传,而且制作的时候也不允许外人观看。
金兰听说过甜食房。据说有位四品官在宫里吃了甜食房的面果后念念不忘,想带回家给老母妻儿品尝,偷偷藏了几块在袖子里,不小心污了官袍,被纠察御史弹劾,差点丢了官位。
她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正是爱吃甜食的年纪。苏州府的滴酥鲍螺闻名天下,她在祝家吃过一次,觉得那是天底下最好吃的果子,枝玉告诉她鲍螺里最好的是带骨鲍螺,她一直想尝尝,可惜贺家没有仆妇会拣那个。
甜食房的面点和苏州府的比起来如何呢?
金兰尝了几块,眼睛陡然亮了几分。
窝丝糖形如丝窝,面上撒了层芝麻,松酥细腻,香甜可口,有股淡淡的黄豆香甜味。虎眼糖外壳酥脆,内馅柔软,香酥甜美,一点都不腻。
她原本不觉得饿,吃了几块果子,顿觉胃口大开,桌案上的菜肴面果看似寻常,但刚刚好全是她喜欢的口味,她一样样尝下来,每一样都很喜欢。
看她吃得香甜,杜岩笑着帮自家主子卖好“菜色是千岁爷吩咐的。”
金兰伸筷子的手停了一下。
她吃得高兴,把朱瑄给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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