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仗着人高马大就要把苏晏扛走,苏晏捶着他的后背叫:“我不走!我一出去,你们能一人一刀地把沈柒戳死!我就守着他,看你们谁敢当着我的面动手!”
阿勒坦沉着脸道:“守多久?他明日还会发作,接下去隔三差五发作,难道你十几日不吃不喝守着他?别说我了,其他这两个要想弄死沈柒,还不是你一个眨眼工夫的事?你怎么防?趁早做个决断,你想沈柒活,就跟他一刀两断。”
苏晏知道这不仅是阿勒坦的想法,也是朱贺霖父子的想法,甚至就连看似驯顺的阿追,对沈柒也是抱着乐见其祸的心态,认为情敌少一个是一个。他气苦得不行,因急于说话呛到口水,猛咳了好一阵,咳得刚抹了药的伤口又渗出血水来,最后在三双担心中带着愧疚的眼睛下,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把我切六块!四条胳膊腿儿,还有一个脑袋和躯干,你们一人拿一份走,老子跟你们把情债平了,谁也不欠!刀来——”
阿勒坦赶忙把他放回床沿,伸手按住腰间刀柄阻止他来拔。朱贺霖臭着脸赌气道:“刀给他!就拿这一招作要挟,从前惯会扒着父皇大腿寻死觅活,闹到父皇最后什么都依他,可惜朕不是父皇,不吃他这一套!”
荆红追也觉得苏晏在耍赖,但被朱贺霖这么一说,顿时替自家大人感到不快,冷声道:“你不吃我吃。你们受不了他,那就都走,整好剩下我一个,守着大人过下半辈子。”
朱贺霖瞪着猪队友,气不打一处来:我这是反过来威胁威胁他,谁叫你拆所有人的台给他兜底?怎么,就凸显出你一个痴心不悔?卑鄙!无耻!
阿勒坦弓眉紧锁,似乎很是心烦:“乌尼格身边尽是糟心的人与事,难怪他在草原上的那段时日才是最无忧无虑的。我看他这铭国阁臣也别当了,随我去北漠,天高地阔任驰骋,不比整日被人拉来扯去的强?”
朱贺霖与荆红追同时道:“你这不是拉扯?”
“大人自己会拿主意。”
三人一同望向苏晏,苏晏向床榻缩了缩,讷讷道:“我得先帮沈柒把瘾戒了……说来十日之后便是两国会谈,你们不如先筹划正事,不用在我这边多耗心力,我自己可以的。”
好嘛,到底还是向着沈柒。朱贺霖冷笑一声:“你这缓兵之计准备用到几时?总不会就这么牵扯不清一辈子罢?苏老爷好宽的心怀啊,是打算坐享三份齐人之福?”
苏晏羞愧又恼火,咬牙道:“放心,我没有这么厚的脸皮,十日之后便给诸位一个交代!”
——这是要在他们六人间做个决断的意思?朱贺霖有些后悔把他逼太紧,万一逼上梁山,把所有情分都斩断了又该如何是好?但又转念一想,他就算狠得下心,也放不下江山社稷,更舍不得自己一手打造的新政与天工院。为臣为政,哪一日离得了皇帝?最终出于种种权衡,很大可能会倾向选择他们父子。
为此赌一把也值得。
于是朱贺霖接口:“好!就给你十日时间好好考虑。清河,不是非要逼你做选择,可你若是不做出选择,谁都不会把你大卸六块,却会最终拼杀出个活的赢家来。”
苏晏愁眉苦脸地看着身旁四个与自己有过亲密关系的男人——外头还有两个,心里乱糟糟的只想撞墙。朱贺霖口中“六个只能活一个”的局面令他既恐惧又痛苦,最终他无奈地叹气:“我现在心里也没个数……到时候再说吧。
“这十日我陪沈柒戒断,你们不要再来干扰。等他好些了,我会回朝筹备太子城谈判之事。直到我最后给所有人一个交代之前,你们都先放下私情,专心谈国事,如何?”
朱贺霖爽快地答:“准了。”
阿勒坦也希望他能选择与自己回北漠,颔首道:“乌尼格,你可以再多考虑考虑,但别忘了我们在神树前许下的誓言,别忘了我们牵手走过的婚礼火门。你是我名正言顺的伴侣,阿勒坦没了你,这辈子都不会再有笑容。”
朱贺霖不高兴他打感情牌,针锋相对地道:“朕若是没了清河,这辈子都不上朝了,每日魂不守舍地就做个昏君。”
苏晏扶额长叹。
荆红追俯身凑到他耳畔:“别管这些人胡说八道,无论大人做何选择,属下都将终生追随大人左右。还请大人不要抛弃我。”
这才三个,就已经快把他逼疯了,回头那倆兄弟也来讨说法……苏晏头大如斗地转身看床上的沈柒。
沈柒依然面无表情仿佛事不关己,双眼却一刻不离他,慢而嘶哑地吐出几个字:“没你,我熬不过。”
苏晏坐在床沿折腰抱头,把脸埋在膝盖,想狠狠骂自己“造孽”,最终化作了一句沉痛的领悟: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只是未免对他太不公平。
曾经他没想要谁的感情,是他们一个个死活往他手里塞,也不管他愿不愿意,强迫他、引诱他、打动他……无所不用其极。如今想要争出个胜负,又逼着他去做持刀割肉的那个人,剖割的是自己被这一份份感情慢慢滋养出的心头肉。
——无论他选择了他们之间的哪一个,被剐出五个洞眼的心头肉终生不会愈合,会日夜往肺腑内淌着血。对此他们是否在意?还是觉得,只要他苏晏能从一而终就好?
他选了谁,都是辜负了另五个,也因终生怀着一颗伤心而委屈了选中的这个。
太累了,太累了。一份份感情不由分说地压过来,他渐渐越背越多时没觉得累,如今要逼他一份份重新丢弃,把他累得心灰意冷。
苏晏慢慢直起腰,脸色平静地拾起床榻上散落的衣物穿好,戴上冠帽,将披风还给朱贺霖。
他朝效忠的君王露出一丝不好意思的笑容:“谢皇上的龙袍,可惜臣不便多穿。”
又对阿勒坦道:“既然来了,也不必急着走,过几日同去太子城,来得及。萨满的药膏有奇效,我这会儿伤口不怎么疼了,不知能否帮忙调配一些辅助戒断的草药,尽量减轻后面几次发作的痛苦?”
得到阿勒坦的应承后,他又转头望向荆红追:“阿追,你这便去通知小北,让他安排几个口风紧、老实可靠的仆役,来这里打理内务。我要回去清洗,满身黏糊糊不舒服……我知道,伤口不能碰水,我会小心。”
最后,他为沈柒解开束缚,弯下腰,脸颊轻轻触了一下对方前额,温声道:“七郎,你一定要熬过去。”
春末夏初之夜,苏晏像特别畏寒似的,把手抄进袖子里,慢吞吞地出了屋门,穿过庭院回家去。荆红追奉命先行一步,朱贺霖与阿勒坦隐隐觉得不对劲,寸步不离地跟在苏晏身后,直至回到苏府的主屋仍不肯离开。
“我要沐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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