泼墨文学

第10章（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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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星辰二十三四的时候，为他的心上人赵寒光险些送了命。上辈子的顾九思在最后一刻赶到，拼尽全力也只是吊了他的命，却改变不了他的根基尽毁，成为一个失了忆还随时会死的病秧子的事实。

顾九思总算开始学着精细一点的养孩子，可他到底不能算个人，几乎不曾有过人心。精细一点养孩子的办法就是把慕星辰养在府里，不准他随便出去。又从凡间找厨子，让厨子伺候慕星辰的饮食。

就这般二十多年一晃而过，恰好天道给他落得个那样的劫数，他忙着找沈星河化劫，等上辈子回过神了，才看到慕星辰已经能很熟练地做菜了。

上辈子的顾九思并没有去问慕星辰，找属下调查了一番，才知道厨子的爹爹死了，半个月都在忙着奔丧和处理后事。慕星辰不想打扰厨子守丧，这才学着自己做菜。

这辈子真要算起来，事情起因结果还真是毫无变化，连厨子他爹爹死的日子都跟上辈子是同一天。

顾九思是邪魔歪道的尊主，此时听到一个凡人的死，却还是忍不住觉得恍惚。

天命不可违。

他上辈子争强斗胜好勇斗狠，从一个凡人修成邪魔歪道的尊主，站在天下妖魔之上，现如今的心境，却只觉得无力又无可奈何。

或是他恍惚之意太显，慕星辰都瞧得出来，他在顾九思到底是不是为一个凡人的生死而恍惚的想法之间纠结万分，最后还是忍不住说道，“世间生灵皆有命数，生死有命，这是不会改变亦不能强求的。”

顾九思知道慕星辰说的是对的。

他上辈子做人时怎么也不肯死，修成妖魔尊主以后却又心甘情愿神魂俱灭。沈星河身为世间道门之首，问鼎仙道第一人，为了他不死背上他的孽债，都落得个险些身死道消的下场。

这辈子他觉得自己该死，想提前死了，躲在一片海棠林里炼魂，都有刚开灵智的小妖当着他的面觊觎灵宝。回到府里想炼个护灵宝的东西，炼着炼着在梦里见到了几十年都不肯入他梦的亲人。

他现在想死却没能死，是没到他该死的命数。他在不该死的时候求死，便是在强求。因为命数已定，所以强求不得。

可顾九思想，便是明知强求不得，他怕是也得强求。

他这个满身孽债的邪魔歪道十年后才能到他神魂俱灭的命数，现在的慕星辰却是真的没多久可活了。

他无法想到顾九思之后会经历怎样的十年，既不知晓自己的身世，也不知晓眼前这个将他养大，被他在心里当做爹爹，却从不敢跟他以父子相称的人，是他娘亲的亲弟弟，是他的亲舅舅。

现在的慕星辰也不会想到他并没有死于根基尽毁后的病弱，却还是会在距今不久以后死去，只剩下一副衣冠冢。

他更不会想到，他忘记了的心上人赵寒光跪在他的坟前，疯了一般地问顾九思为什么死的不是他。

赵寒光全然忘了顾九思是邪魔歪道的尊主，几乎掌握天下生灵的生杀大权，也全然没有以往的冷静自持，只一遍又一遍地问顾九思，为什么不挑清他们是血亲，为什么要让他误解，为什么他害死了全家都不够，连他一手养大的唯一的外甥也要害死。

上辈子赵寒光问顾九思为什么死的不是他，顾九思也同样在想，为什么死的不是他？

为什么他如此胆怯又可怜，没继承自己娘亲的半点坚韧，甚至也不像自己软弱的爹爹那般接受现实。

他不敢在他阿姐的孩子面前承认那般残酷的过去，将慕星辰当自己的孩子养在身边，却既不能当好一个爹爹，也不敢承认自己是舅舅。他胆怯得像是个懦夫，却又有着生杀予夺的能力，尊崇过了头的身份。

上辈子的慕星辰到死都不知道他们是血亲，一心以为自己只是被捡来的孩子，连喊他一声爹爹都觉得自己不配，在心里偷偷喊了五十年，却始终不敢说出口一句。

直到在赵寒光怀里咽下最后一口气前，慕星辰才敢说出他一直以来都把顾九思当成爹爹，希望赵寒光别恨他。

这辈子的慕星辰被顾九思眼中的痛意吓得胆战心惊，他不是第一次看到顾九思眼中沉重的悔恨，也不是没有疑惑过，可他不敢也不想问。

他三四岁时长在街角的巷子里，跟野狗抢食，跟那些没有爹娘被随意打死的孩子躺在一起，唯一的愿望就是像那些抱在爹爹怀里被娘亲摸头的孩子那样，做一个有爹娘的孩子。

顾九思把他捡回去满足了他对爹爹的所有幻想。

慕星辰想，无论过去发生了什么，都已经瞒了他五十年，他病弱的身体也撑不到下一个五十年。他不想去问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只想做一个有爹爹的孩子死去。

慕星辰张了张口，想打断顾九思可能会说的话。

顾九思却笑了笑，“你这性子也没什么不好，和我阿姐一模一样。我阿姐任何时候都很勇敢，只有觉得自己犯错的时候才会怂包。你像她一样勇敢，又分得清对错，怎么会不好呢？”

慕星辰愣怔在原地，顾九思平静地说，“我应该从来没跟你说过，你跟你娘亲生得很像，继承了我阿姐七分的模样。”

“慕星辰”，顾九思终于说出他两辈子都没敢开口的话，“你该喊我舅舅。”

十年的时间太长了，他这个懦夫怕是撑不下去。世间生灵确实各有命数不可强求，可沈星河也当真背上了他的孽债，险些替他去死。

他如今求死是在强求，求慕星辰的生亦是强求。既然都是强求，那就让他去强求慕星辰的生，代替慕星辰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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