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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过往听得朱台涟意趣盎然,待听她说到答应了邵良宸求亲,他心感意外,问道:“才见过那么寥寥两面,你便答应了他求亲,就不怕他别有居心?”
“他是好人啊,我先前已看出来了。”何菁说起往事心情也放松了许多,还露了笑容出来,“如今也可印证我没选错,若非那会儿答应了他,我不就错过了一个好丈夫了?”
“可是,他那样求亲毕竟十分突然,单单是看出他是好人,你便当场答应了?”
朱台涟明明白白看得出,自己这妹子既不是个爱慕虚荣、会被东莞侯身份轻易打动的人,也不是个听男人几句甜言蜜语便会晕头转向的人,没错,她那时年届十九,是该急着嫁人了,但以她的个性,至少也该承诺对方稍作考虑,而非当场应允。
邵良宸急于求亲的原因他是明白了,可她为何也会那么顺畅答应,他觉得不是很好索解。
“这事儿……”何菁苦笑了一下,“现在说来,会显得有些荒唐。其实那时我之所以会当场答应他,还另有一个缘故。我弟弟,就是我继父与继母生的那个孩子,当时害了病,我做工赚的钱不够给他买药治病,耽搁下去,他便会有性命之忧。我轻易应了良宸求亲,其实也是因为当时太缺钱,嫁了他,就有望救我弟弟一命。你看,现在说起来,我当初竟是因为缺钱才嫁他的,是不是很好笑?”
她是笑着,可朱台涟一点都没笑,不但没笑,他脸色还冷了下来,看得何菁有些发憷:“二哥你怎么了?”
朱台涟没有应答,转而问道:“你与妹夫成亲没多久,就随他启程来安化了吧?你该猜得到此行会有风险,而且他那时也不情愿带你来,你那时能对他有多深的情意,竟会坚持非要陪他同来冒险?难不成你那般坚持,也是因为担忧你不来就救不成你弟弟?”
“那自然不是。”何菁觉得这根本不是个需要回答的问题,“那时我弟弟的病已然好多了,无需我再牵挂。我虽然与良宸成亲不久,可也看得出,除了我继父之外,他就是世上待我最好的人了。我清楚自己同来能帮得上他,自然要坚持陪他来。受了别人的好意,总该回报的……”
朱台涟忽然冷笑了一声打断了她的话,他站起身,就像刚听说了一件多荒诞离奇的怪事,不但连连摇头冷笑,还隐约露出切齿的愤恨。
这位二哥上一次发脾气时可是做了一件很了不得的事儿,见了他这模样,何菁心惊胆战,忙站起身问:“怎么了?我说得有何不对?”
朱台涟仰天叹了口气:“那天我在城墙上逼问妹夫,还说他是个天生傻子,怕他会拖累死你,今日才知,我是冤枉他了。明明……傻的是你啊!”
他一直将指头指到了何菁鼻尖上:“你个傻丫头!竟然至今都毫无觉察,何荣哪有你想得那么好?自从我九岁那年起,就每年差遣下人送去财物到你家,嘱托何荣善待你们母女,前前后后一共送了十一年!直至何荣去世那年,我想着自己恭贺新皇登基,终于有机会亲自去探望你了,才没有差人去。十一年啊!我送给何荣的银子怕是不下四千两,他花在你身上的,恐怕还不足二百两吧?但凡他少糟蹋一些,多留些银子给你,你何至于后来过得那般艰难?何至于……”
他愤恨不已,简直怒气冲天,都不知该如何发泄,“你竟然还为了给他儿子治病,就把自己卖了!你还……”
虽然不忿妹妹曾为报答恩情便跟来安化冒险,但想起邵良宸的那个缘由总不宜现在由自己来吐露,他生生忍住话头,手指着她继续数落:“你干什么总要觉得是自己欠别人的?天下间哪有那么多的好心人偏偏都被你遇见了!你简直——是傻的无可救药!”
何菁惊得脸都白了:“你……是你送了银子给我?”
朱台涟喘着粗气,这才意识到自己大怒之下竟吐露了一件极为不宜此时吐露的大事,在这当口让她知道自己早就在关照着她,有何好处?
他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沉声道:“是,那不过是为了我的过失廖作弥补罢了。你是不是一直奇怪,全家弟妹当中,我为何仅仅对你一人还算和气?”
这当然是个一直盘绕于心的疑问,只是何菁这会儿脑子已经转不过来了,听他问也只呆呆望着他坐着,没有应声。
自己此生感激了继父十八年,几乎有心以命相报,竟然都是……谢错了人?她脑中仅余下这一个念头盘绕。
朱台涟转开目光,说道:“我六岁那年,有次在后花园里疯玩弄翻了手炉,被里头的炭火烫伤了手臂,当时跟在我身边的只有一个年纪与我相仿的小厮,见我疼得哇哇大哭,他也手足无措,只知陪着我哭。还好白姨娘……就是你母亲,她正巧经过,看见我受了伤,等不及差人传话,就自己抱了我跑去良医所。”
二十年,竟然已经过去二十年了。如今回想起来,当时情景历历在目,仿若昨日,大概只因事后无数次地回想过吧。
朱台涟眉眼间隐含酸涩:“事后,我母亲,也就是安化王妃,却叫我去对父亲说,是你母亲故意弄伤的我,当时我对大人的事半懂不懂,听母亲骗我说,那不过是与白姨娘开个玩笑,无伤大雅,我便真去对父亲那般说了。结果,父亲与你母亲大吵了一通,好像还动手打了你母亲,你母亲就是在那之后出走的……”
何菁默默望着他,已明白了为何他会背负了如此沉重的内疚,还背负了那么多年。照常人看来,一个六岁的孩子会对自己犯下的过错那么挂怀或许有些不可思议,但她知道,二哥就是这样的人,若非正因他生来就把心里的爱憎恩怨看得像黑与白那么分明,他也不会做下那个天大的决定。
朱台涟仍在叙叙说着,与其说是讲给她听,倒不如说是二十年来难得的遣怀:“那时听说了白姨娘与王爷吵翻,最终私逃出门,我身边很多人都为此拍手叫好,连下人们都在说着各样难听的话来幸灾乐祸。只有我一个,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心慌的夙夜难眠。我去求母亲接白姨娘回来,母亲只当我是小孩脾气,我去向父亲说清原委,父亲却还在为白姨娘太不驯服生着气,也不予理睬。
我一个六岁的孩子,什么也做不成,连私自出府都办不到,只能差遣自己的下人去打探消息。得知白姨娘竟然离开安化去了京城,我更是不知所措。后来母亲为了在父亲面前扮贤惠,等到确认白姨娘已然到了京师,不可能再轻易回来,才开始着意安排人探听她的消息,时时报知给父亲,直至白姨娘带着生下的妹妹嫁了人。”
他唇角又露出了讥诮,“有一天,我偶然听见母亲与她跟前的嬷嬷说什么‘还不是点银子的事儿?使了银子,自会有人情愿娶她,她也自会情愿再嫁。’具体的话我记不全了,只知道从中可以听得出,白姨娘另嫁、让父亲断了接她回府的念想,也是母亲一手摆布的。所有那些,都是从我听从母亲的怂恿,向父亲撒了那个谎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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