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冷静,荀非雨,你不能被情绪左右,你不能停止思考,那样会害死更多人。原以为听江逝水说说话能分散注意力,那丫头好死不死,开头就问荀非雨是不是有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虽然荀非雨心里知道江逝水说的是左霏霏,但他总是不可抑制地想起程钧,和宗鸣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也错以为自己看到了程钧。“非雨哥,你的朋友,你了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吗?”“……恐怕没有比我更了解他的人。”“包括,性格?说话方式?”“我知道他的全部。”青梅竹马的友谊转化为爱情很不容易,双方过于知根知底,了解的不仅是旁人难以发现的优点,甚至是对方刻意隐瞒的缺陷。可是一旦转换心情,这些缺陷劣势都可以全盘接纳,毕竟是那么多年沉淀下来的情感,不会像一星半点的火花匆匆熄灭。但荀非雨对程钧的爱情,确实是熄灭了——那场烧在少年人心里的熊熊烈火,也经受不住多年的冷雨。“他是一个……非常介意自己出身的人,”荀非雨握住江逝水颤抖的手,不知道该怎样安慰这个泫然欲泣的小姑娘,只好多说些话,“每天晚上都会纠正自己的口音,从来不说川普,一点都不,因为土气。”十几岁的时候,每天晚饭的时间,荀非雨从厨房往下看去,都能见到程钧晾衣服的身影。那个人总是一回家就把全身上下的衣物换洗一遍,洗得衣服起球发毛,还是会加过量的洗涤剂。荀非雨老是调侃程钧搞选美那套,一天到晚身上都一股肥皂味,可程钧却很严肃地皱了皱眉:“加再多也盖不住……盖不住身上那股穷酸的臭味。”自卑与自傲伴生,像两株攀附着彼此节节高升的菟丝草,最终结出一颗名为“自私”的果。但江逝水问到程钧对自己的态度,荀非雨心里刚爬升起来的怀疑就缓缓降了下去。程钧对旁人近乎冷漠,可是荀非雨却从未觉得自己是那个“旁人”,连荀雪芽都颇受程钧的照顾。他用力倒在沙发靠背上,重重叹了一口气,冲江逝水苦笑:“他让我,曾经让我觉得,我自己很特别……你到底是准备倾诉还是套话啊妹妹?”“我只是,不太确定我和霏霏之间,到底还是不是朋友……”江逝水伸手绞着桌布的穗子,失神地盯着桌上那束枯萎的香豌豆,“小的时候在孤儿院里,她躺在床上不能动,只能望窗外看,可是窗外什么都没有,光秃秃的草地。我和其他姐姐、弟弟,就去找在边上开园艺大棚的农民伯伯要种子,趁老师不注意,撒到花坛里,让来年春天的她能够看到花……当时要到的种子,就是香豌豆。”她抽出一枝捏在手上,眼里尽是失落:“去接霏霏那天我特地买了一束花,她却不接。之后见面每一次,她对我的态度,都很疏离。谭嘉树都会提醒我,说叔叔在生气,霏霏却什么都不说。托我的福,在左家过得很好……还有昨天那一句,她不会怪我,她很厌恶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吗?”“可是,哥,你们当时不是都一样吗?濒死,只有一条路可走,活下来,不就好了吗?”只有那一条路可走吗?荀非雨也记得左霏霏说,没有人给她选择。他与左霏霏也算是接触了这么多天,虽不敢说什么了解,但左霏霏比起江逝水,确实是成熟不少。不单是身材上的对比,江逝水的性格虽不像表面那么无忧无虑,但至少还保留着纯真;可左霏霏不同,左霏霏是一个识大体知进退,随时都尊重且体谅他人的好队友。得知左霏霏和江逝水同龄的时候荀非雨还不相信,或许是受了云扉记忆的影响,左霏霏的眼神里总是渗透出一种超乎年龄的悲伤。就像左霏霏说的那样,她不愿意窥视同伴的内心,荀非雨也从不探究同伴的过去,但他对左霏霏的伤痛却很熟悉,那眼神和五年前刚知道妹妹死讯的自己何其相似——浓到几乎要结块的愧疚,对自己存在本身的厌恶。劫后余生不应该喜悦吗?经历了痛苦就应该变得更强大不是吗?但有的痛苦,对于承受人本身来说,本来就是毁灭性的,又怎么能要求这些人迅速生长起来,变成替旁人遮蔽风雨的大树呢?哪怕是在那片废土上冒出一个新绿的叶芽,都已经十足地痛苦了。“她对我,好冷淡啊……”江逝水抱着膝盖不停地抽噎,“可是,我真的没有害她……”“你的出发点是好的,但是,她可能没办法给你一个答案。”憋了半天,荀非雨只能给出干巴巴的一句话。他咬着烟蹲到江逝水面前,双手扶住女孩儿的肩膀龇了龇牙:“有些事我不能说,但是等她想通了,她会告诉你的……你愿意等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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