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她唯一还可以依靠的人,只剩下躺在残破得摇摇欲坠的床上的宇文楚天了,不,应该是她自己,因为宇文楚天也要依靠她来照顾。
日出日落,她守在哥哥的床边悉心照料,他在昏迷中喊渴,她马上去找水,爬半个山头去溪边给他打水,路上跌了不知多少跤,将水一滴都没洒地端到他的床前。他在昏迷中无法张口,她把水含在嘴里喂他喝下,他的唇又凉又干涩,还残留着苦药的味道,她以唇舌辗转轻舔,直到吸走了他的酸苦,柔软了他的干涩,也温暖了他的冰凉。
夜里,他的身体冷得颤抖,她把还没烧尽的桃树残枝堆在火盆里,燃起火,孱弱的炉火中,她瘦小却温暖的身子和他紧紧抱在一起,相互取暖。
在那个冷夜,他气息微弱,心跳渐渐无力,她一刻不停地跟他说话:“哥,你不能死……你答应过我,要带我去油菜花田,要带我去竹林采竹笋,你不能死。你还没带我去看日出呢,我再也不赖床了,我一定陪你一起看……你不能死,爹娘已经不要我们了,你不能再丢下我……”
他终于回应她了,只有两个字:“小尘。”
整整七日,她已被恐惧折磨得胆战心惊,昏迷中的宇文楚天终于睁开了眼。
她几乎不敢相信,揉了很多次眼睛还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眼花,直到他虚弱地唤着她:“小尘……”
一时间,所有的委屈都压抑不住了,她扑到他怀里,七日未掉过的眼泪决堤般涌出:“哥,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他伸手想要抹去她的眼泪,手未触及她的脸,便无力地垂了下去。
喘了许久,他才说出话:“我睡了很久吗?”
她点点头,想了想又猛地摇头:“不久!哥,你一定饿了,我去给你煮饭,你等等!”
那天,落尘第一次做饭,她一直以为母亲做得得心应手的饭菜很简单,可如今自己尝试了才知道这有多难。在厨房里忙碌了大半日,她身上的衣服被火烧出几个破洞,手指被烫了几片嫣红,才终于点燃了柴火,煮上了米。
最后,她狼狈不堪地煮出一碗黑糊糊的东西,也不知道能不能吃。舔舔干裂的唇,把袖子拉长些,挡住被烧得伤痕累累的手,她才端着碗走出厨房。
床上没了人影,她急忙跑到院子里,只见宇文楚天跪在父母的坟前,摇摇欲坠的身体好像随时会倒下。
他问她可知父母如何死的,是谁埋葬了他们。
落尘摇头说不知道,又把所知道的事断断续续地告诉宇文楚天:杀死他们父母的人都穿着黑色的衣服,腰间系着银丝腰带,他们中有一个高高瘦瘦戴着面具的男人,被称为护法,是他阻止了那些黑衣人杀他们兄妹,说是门主的命令。那个护法还有个令牌,好像是黑色玄铁制的,上面刻了一个“枭”字,鸟木枭。护法身边带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孩儿,有一双像月亮的眼睛。
楚天点点头:“枭?鸟木枭,是夜枭。我一定会为爹娘报仇的。”
“你先养好了伤才能报仇啊!”她把黑糊糊的一碗东西端到他眼前,“我煮了粥,你吃点吧!”
他垂眸瞄了一眼她红肿的眼睛,一缕烧焦的头发,和她极力往袖子里缩的小手,伸手接过那不知何物的东西,一口气喝下去一半,剩下的一半递给了她。
“你煮的粥很好喝。”
半月后,宇文楚天的伤势好了大半,他说要带她去苗疆,找一个叫兰溪的女人。于是,他们收拾好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拜别了父母的新坟。临走之前,宇文楚天在坟前站了很久,很久。
之后,他便带着她向太阳落山的方向走。
那是一段漫长的路程,落尘不记得他们走了多少天,只记得日升日落,他们从未停歇地往太阳落下的地方走。
一路上,他们遇到了形形色色的人。
有些人笑得一脸阳光明媚,给他们好吃好喝的,帮他们买需要的东西,最后,把他们值钱的东西全偷走了,还把他们卖给人贩子。宇文楚天一怒之下,把人贩子打成了重伤,拖着人贩子去报官。结果,官府推了个干净,骗他们的人找不到,他们东西也找不回来了,里面还有父母的遗物。
也有些人衣着光鲜,骑着骏马飞驰而来,根本不管周围的人流是否被马冲散,只一个劲地往前冲。若不是宇文楚天用自己的肩膀将马蹄扛住,落尘早已成为马蹄下的一缕幽魂了。结果,宇文楚天的肩骨被马蹄踏碎,马背上的人连头都没回,骑着骏马绝尘而去。
还有些人穿着官差的衣服,大摇大摆地招摇过市,踢翻小贩的菜摊,见男人就打,见女人就摸,却无人敢管,只有人在一边小声议论:“这到底是公家的官差,还是强盗流氓啊?”
“皇帝昏庸,兄嫂都能强占,咱们老百姓只能自求多福,千万别沾上事。”
“官不官,贼不贼,君不君,臣不臣,家不家,国不国……我们也就只能死不死,活不活了。”
见到此情此景,落尘这才知道父亲口中这幅员辽阔的泱国竟是危机四伏,若不是有哥哥保护,她早已不知死过多少次。
在长途跋涉了一个月后,他们终于走到了泱国的西部边关小镇。连年战乱,百姓死的死,逃的逃,边关很多城镇都成了死气沉沉的空城。这一处小镇虽还有人,也已颓败不堪,破落的街口挂着摇摇欲坠的匾额,上面题着“清源镇”三个字。
这里仿佛已经被人遗忘,甚至被官府遗忘了,满街见不到人影,也没有一处可以落脚的客栈,只剩青石的街道被车轮碾得坑坑洼洼。
阴云越压越低,豆大的雨点密密麻麻地掉了下来,溅起的沙尘漫天飞舞,天地之间转眼一片混沌。宇文楚天拉着落尘暂避在一处屋檐下躲避风雨。一路奔波,宇文楚天本就伤势未愈,又被马蹄踏碎肩骨,新伤加旧伤的身体孱弱得连靠着墙壁都站不稳,可他还是努力伸手搂住落尘的肩膀,帮她挡住凛冽的风雨。
他们本以为雨很快就会停,没想到雨越下越大,暴雨伴着刮骨的冷风始终没有停歇的迹象。而楚天的脸色愈发惨白,体温越来越滚烫。
落尘咬着战栗的牙齿道:“哥,我去给你找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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