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逊开口,叫三名女性,一个孩子以及一个身体不好的老头睡在中间靠墙,看起来最安全的位置。其他人睡在外围,自觉与女士们保持一点距离。约翰逊开朗和善,比大部分人都年长一点,又曾被匪兵拖到两军对垒最前沿,是真正历经生死幸存下来的,众洋人皆认可他的勇气和运气,觉得是上帝保佑的一位好人。几日相处下来,无形之中成了这个临时微型国际社区的领袖人物。
包括安裕容在内的四个夏人睡在靠外的一个角落。虽无人说话,却默认了他的位置在洋人与夏人之间。
次日清晨,安裕容醒得早,悄悄走出门去。人质中当然有比他醒得更早,甚至整夜都没怎么睡着的,不过胆子没他大,不敢独自起身乱逛。
安裕容一边整理衣襟一边往外走。事实上,这座废弃建筑中间大殿,不但雕塑被搬空了,连大门的门板也只剩了一边。幸亏是夏日,否则深山里睡地上,非冻出个好歹不可。不过晚上温度依然不高,人质们也没有谁嫌弃麻布片子,全都严严实实裹在身上。安裕容好在有先见之明,路上从行李箱中取出的那件夹衣一直未曾离身。
他特地起个大早,是心中另有主意。昨日爬山时便注意到,有一条山溪源头就在附近,应是玉壶顶匪兵们的生活水源。许多天不曾洗漱,又是汗又是土,哪怕他自诩能伸能屈,也快要忍到极限了。就想着跟看守的匪兵说说好话,看能不能通融通融,好歹洗一把。
刚走出缺了一边门板的大门,就听人低声喝道:“鬼鬼祟祟的,做什么去?”
定睛一看,正是那位少年四当家。几个匪兵手下东倒西歪坐在石阶上,被这一声低喝惊醒,慌忙抓起枪。
安裕容忙举起双手,哈着腰道:“四当家,几位大哥,请安心,安心。在下有点儿小事,想和当家的打个商量。”
那四当家照例没吱声,却示意手下把枪放下了。
安裕容便接着道:“我昨日见附近不远处有条山溪,不知道能不能过去冲洗冲洗?给当家的添麻烦了,实在是身上肮脏,只怕起了虱子蚤子,脏了贵军的地方。当家的若不嫌弃,有什么我能出力的,好比抬桶挑担,尽可使唤得……”
四当家盯着他瞧了一会儿,点点头,冲一个匪兵道:“你跟他去。”
安裕容赶忙道谢,就要跟着那匪兵往外走,谁知又被叫住。
那四当家约摸是不放心,觉得此人颇不好拿捏,又想看看他到底搞什么花样,遂临时改了主意,冲几个匪兵道:“我跟他去。你们几个把人看紧了,一个也不许往外放。”
说罢,抄着手抬腿便往外走。
安裕容对早先脖子上那一掐犹自心有余悸,老老实实跟在后头。一面想着趁此机会拉拉关系套套近乎,又怕一言不合惹恼这煞神无端给自己招祸。几番犹豫着,眼看那山溪就要到了。
离溪边尚有几十步距离,四当家忽然住了脚:“你自己过去。”
安裕容心说还挺有礼数,知道尊重隐私。谁成想他还没继续迈步,便听见对方下一句:“衣裳就脱在这。”
安裕容一愣,旋即明白,这位四当家不愿时刻近距离盯着人质洗澡,想出这么个好法子。注意到面前一棵大树,大概是让自己稍微遮一遮,想得还挺周到。
安裕容愣不过片刻,说声:“谨遵当家的吩咐。”
面朝着对方,大大方方就开始脱衣裳。
这回轮到四当家愣了,道:“你去树后边……”
安裕容洒然一笑:“赤条条来,赤条条去,不过回归自然状态,何必多此一举。”
三言两语间,脱了个精光。
他在西洋大陆浪荡数年,正经学问没攒下多少,见识确乎远比一般人丰富。最落魄的时候,还曾给美术学院的学生做过人体模特,聊以糊口。因此这人前脱衣裸形之事,实乃驾轻就熟,业务能手。
那四当家毕竟年少,大约从未见过这般无赖得理直气壮之人,也不知他是真洒脱,还是真无耻,一时颇有几分羞窘,却又不好发作,冷着脸侧过头,仅拿余光监视。
安裕容脱完了衣裳,还正儿八经叠好搭在树枝上,才悠悠然迈步往溪边走。一边回头看那少年窘况,一边在心里得意:“跟哥哥斗,弟弟你还嫩点儿。”
觉得多少报了当初那一掐之仇,差点泄漏笑容,到底没敢。毕竟人家不但武艺高强,腰里还别了支手枪。
坐在溪中石头上,仔仔细细从头到脚洗干净,终于清爽了。想起回去后还要与二十来人挤大通铺,顿觉暗无天日。要知道,西洋人普遍爱好使用香水,体味又浓,经过这么些天辗转奔波,那混合味道之奇特,熏得连好奇心重的匪兵都不大愿意就近观察了。安裕容之前尚能强忍,反正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觉其臭。这会儿却想着,无论如何也要联合约翰逊,给全体人质争取一次洗澡的福利。
想到这,又惦记起自己那身脏衣服,迈开腿走到四当家面前。他身材颀长,五官俊雅,穿着衣服只觉风流潇洒,脱了衣服才能看出亦颇为健硕,很有几分英气勃发之美,否则也不能轻易找到做人体模特的工作。只是因为近些日子没吃饱饭,略显消瘦。
可惜这具深得某些美术学生喜爱的肉体,没能引起面前人丝毫兴致。四当家正端着手枪比划,练习瞄准,一个正眼也没给他。
安裕容绝不能容忍洗完澡还穿上那身臭烘烘的衣裳,好声好气道:“当家的,你看我这几件衣裳,实在是脏得厉害。我这人就是这么个臭毛病,咳……当家的能不能,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西,容我把衣裳洗洗,这个……在下心中感激不尽……”
等了半晌,也不见对方回话。清晨的凉风从两腿间空门吹过,还有几片掉落的树叶花瓣粘在湿漉漉的肩膀上,这滋味……安裕容觉着,只怕要毕生难忘,比睡到半夜遭遇列车脱轨还叫人惊悚。他无端联想起西洋神话中那些光着身子在森林间跑来跑去的男女神祇……猛地回过神来,把自己也窘迫得不行,我这是在想什么呐我……
那四当家倒似是终于满意了,善心大发:“行,是该把你几件脏衣服好好洗洗。”
安裕容大喜,就听对方接着道:“一件一件拿过去洗,洗干净一件,拿过来换下一件。先拿外衣,最后拿底裤。”
安裕容总算知道了,这煞星是不说话则已,说出话来全是冷枪子儿。
阿堵的话:
骑毛驴和吃蝎子,据记载皆确有其事。有关临城劫车案的资料,网上非常多。不过阿堵不建议看文的亲追文期间看,因为很可能特别容易出戏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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