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天,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但当初的事并不是你想的那样。”谢煜脸上依旧是淡然的神情,好似谢锦天的“无理取闹”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当时我被威胁,如果我不离开,你们母子俩的处境会很危险。”
“威胁?被谁威胁?”谢锦天抱着胳膊审视着谢煜,就像在打量一个满口谎言的伪君子,“你以为我还是个好糊弄的孩子?你倒是说说看,谁有这个本事,让你抛弃妻子远渡重洋?”
谢锦天在儿时并不是没有盼望过谢煜能回来,揭露了父亲的丑闻而导致家庭破裂的负罪感压得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而他的母亲却只是在无法面对婚姻失败的崩溃中歇斯底里地指责他。谢锦天在学校被指指点点,回到家又要面对母亲的冷言冷语,有好一段时间,他严重失眠。因为一入睡便会梦见谢煜回来了,沉着脸坐在他床边,不苟言笑地说,他原谅他了,不怪他了,这个家还会回到从前的模样。每次醒来时,谢锦天总不争气地满脸泪水,久而久之也便压抑成了坚不可摧的冷漠,将所有伤害都隔绝在了感知之外。他告诉自己,他不需要,也不在乎,哪怕要烙印上一辈子都无法弥补的缺失,他也照样可以成长为他所期许的模样。
如今,他做到了,可这个曾令他痛不欲生的男人却又厚颜无耻地出现在他面前,坦然地撕开他童年的创伤,研究这一刀的来由与深浅。
“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我确实没有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谢煜放弃谈论过去,“我回来,并不是为了求得原谅,只是不想缺席你以后的人生,哪怕不能以父亲的身份。”
谢煜的态度越是平静而诚恳,谢锦天心中的火便燃得越旺:“不缺席我以后的人生?那我还要感恩戴德地谢你?”
谢煜知道谢锦天此时在气头上,再争辩下去也是没有意义的,唯有道:“我并不要你怎样,但你要相信,我为了能站在这里,几乎牺牲了所有。”
所有?抛弃了家人,他还剩下什么?
谢锦天不想再听谢煜狡辩,他们的思维完全不在一个维度上,他打开车门坐进去,丢下谢煜扬长而去。
易杨中午要开会,和同事打了招呼,先一步去食堂吃饭。没吃几口就见着谢锦天端着个餐盘坐到了他的对面。
“一个人?”
易杨抬头看了谢锦天一眼,这段时间谢锦天始终刻意避开他,不止吃饭的时间错开,即便平日里远远瞧见了,也会扭过头去假装没有看见。可今天,谢锦天却一反常态地主动亲近。
“待会儿党员大会。”易杨不咸不淡地答了句,继续低头吃饭。
易杨吃饭细嚼慢咽的,让人看着很舒心。但以前小时候在学校里,谢锦天总嫌他吃饭慢,但又非要等他一起去还餐盘,想来还真是别扭。如今长大了才明白,每个人都有他固有的节奏,需要彼此迁就,才能长远。可事实上,那么多年,总是易杨在迁就他,小到菜里是否放葱姜,大到职业的规划,总是由他说了算,他从未问过易杨究竟是怎么想的,反正无论他说什么,易杨都会答应,这简直是一种令人享受的依附关系。
也正因此,他在发现易杨的取向,并被针锋相对地质问时,才会生出如此强烈的挫败感。那个向来对他言听计从性子温顺的易杨,为什么忽然会脱离他的掌控,变成了这般面目可憎的模样?
谢锦天不愿归罪于自己,更不想因此而与易杨形同陌路,思前想后,唯有怪罪于樊逸舟,一定是他用了什么法子迷惑了易杨,才让他走上这条“歧路”,而若此时,他不拉易杨一把,便辜负了这多年来易杨对他的情谊,而谢煜的出现再次提醒着他,他们谢家亏欠着易杨一笔债,这是不争的事实。
“夏雪那天被吓到了。”谢锦天压低声音道,“她并不知道你的事。”
易杨没想到谢锦天会在这人来人往的地方提这件事,目光瞬间冷下来。
谢锦天见易杨如此,不禁有些心虚起来,一股脑道:“我和她说了,你并不是那样的人。她也看出你是被强迫的,樊逸舟总是纠缠你……”
“他没有纠缠我。”易杨放下筷子打断了谢锦天。
谢锦天一愣,呆呆看着易杨,而易杨却已端着餐盘站起来:“你治不好我的‘病’,我和樊逸舟的事也用不着你操心。如果你找我,是因为那天我吓到了学姐,影响了你们的关系,那我可以去澄清。”
说完这番话易杨便走了,留谢锦天坐在餐桌前,对着那一盘令他食之无味的饭菜发怔。
反转催眠
“怎样?这几天谢锦天有什么变化?”樊逸舟死皮赖脸地靠在易杨租屋的餐桌前,看着易杨在开放式的厨房里忙碌着。
“他都忘了。”易杨回忆起前天中午谢锦天在食堂里说的那番话,心酸又可笑,“他只记得我和他因为取向的事所产生的分歧。”
那一日,当易杨透过屏幕看着谢锦天从两本国史大纲里抽出那些满载着情愫的照片,给司仪打电话说要加在成长视频里时,只觉得入赘冰窖。
这就是谢锦天在见到他与樊逸舟“亲近”之后的第一反应?是觉得“所有物”被“玷污”,颜面扫地,因而要在自己的婚上拿着“战利品”炫耀一番?
夏雪亲手设计的请柬,静静躺在手边,那烫金的红色的外衣是浓烈的、炙热的、张扬的,就像他们即将在五月举行的那场婚礼。所有人都会祝福他们,而易杨将在那一日彻底地一无所有,然而他终于可以松一口气,放下二十多年来无果的相思,悄无声息地离开这个城市,去过他想要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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