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奚山卷·翠申
翠申者,后族也。貌美而喜翠衣,族除大母皆男儿,妻多童养,一生不渝。辈居奚山,性聪颖,擅窃物。
——《异人集·四卷·太史撰》
不知此处是何处了,但见四周阴冷冷地结着寒霜,四壁无光,亦透不过风来。
一身白裳的少年刚犯了杀孽,却终于睡了一次安稳的觉。被雀王努力压制的钻心之痛每每午夜发作,月上柳梢的时候,静谧不再是安眠最好的作料,而成了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承受炼狱一般绝望的绝好契机。
每次瞪大眼睛,望向天际,那里是璀璨的星月。它们的灿烂和明目张胆,只能让这样躲藏得费尽心机的小公子一脸苦笑了。
美梦总觉是锦衣玉食,随心所欲,可是到了扶苏此处,一片虚空反倒是最受益的了。
他醒来了,身畔紧紧地依着个人。
黑暗之中,那人双手环着他的腰,沉睡之时,一双细臂却也像无法拨拉掉的仓颉子,狠狠地扎根。
他沉思此人是谁,那人却缓缓地睁开了双眼,带着笑意,收回双臂,坐直身躯,挥了挥袖,满室霞光。
是那夜夜爬墙的登徒子,一纸婚约便赖着不肯松手的人。
“公子醒了?”
这是一间石头房子,潮湿阴冷。除了一张石头床,空荡荡的房中只剩下一口暗红色的大木箱,结了厚重如茧的蜘蛛网。
登徒子在霞光中又笑了。她端详他眉眼,道:“瞧着好了些。可想吃些什么?”
扶苏从石头床上起身,斟酌片刻,才敛衽行了一礼道:“近日有劳山君照顾。”
登徒子奚山本来伸出手,要去握他手,许久,才收敛了心神,点了点少年一点红晕的额头,笑道:“如何能不照顾你呢?养大了才能煮了吃肉喝汤啊。”
扶苏愣了,许久,才淡笑道:“能被山君吃掉,是孤的荣幸。”
奚山君推开了石头门,门外竟已是一片青山之景。她负手,紧紧地博弈方才温柔抚摸过他的左右手,一双眼睛带着浓重的倦意,结着红丝。她打了个哈欠道:“你是谁的孤呢?此处独我一人为君,公子还是改了自尊的毛病。”
此山便是郑祁遍寻不到的奚山。
扶苏瞧着四周之景,有些诧异。
他幼时自打断了奶,也许是喝上米糊糊开始,也许是更早,从握住第一卷书开始,便开始梦见各种各样的山川。它们的模样醒来之后依旧清晰,用小工笔描出,让宫中有见识的匠人、阉人或者专门做测绘的官员看,竟均是实实在在能叫得出名字的山脉。他的祖父真宗十分惊讶,直到有一次偶然梦到岱宗泰山,他依旧描画出来,才让祖皇彻底下定决心,立父亲为百国太子。
梦中的他显然不是为了成全父皇才不断地梦着山峦,他只是在寻找什么,可是一直寻不到罢了。直到十来岁时,他梦到一座不起眼的生着繁花异草的青山,这梦才终结。
那座山无人知晓在何处,作为一桩无法了断的悬案,成了一幅山水画挂在了平吉殿的书房中。如今平吉殿付之一炬,画自然也没了。
但是,梦中的山却出现了。
就是奚山。
那幅画他读书累了,养神时经常端详,每一朵花苞、每一片草丛都如旧时友。眼前奚山一景一物,悉如梦时,令人惊讶。
扶苏有些信婚约之说了。虽然不明白太祖皇帝为何会让孙辈和一只不知道是什么的妖怪订下婚约,但梦中寻山,到奚山则戛然而止也不免说明了上天之意。
扶苏一贯是个不在意世事、不深究根由之人。
石头房子在半山腰上,仰头,还能瞧见山尖上的一点白雪。常年不化,好似少白头。
一路上,能瞧见许多不同的翠色石头,深浅不一,阳光一照,晶莹剔透中出现一条条海藻一般的纹理,瞧着颇有意趣。
扶苏俯身,摸索了好一会儿小石头,黑黑的眼珠瞧了好一会儿,虽然不笑,但觉得有意思极了。
再朝前看,是一片橘子林。
眼下是六月,橘枝茂密丰盛,却还未结果。橘树散发出淡淡的辛香,叶子比平素所见北方的柑橘橘叶更小一些,也更圆润一些。
兴许不会很甜。扶苏想起了《云农术》一书中所载:“橘根若深,则叶尖尖,小蒲扇状。根深而叶厚,橘红则甘。反之涩苦,不宜食。”
脚下忽然被什么绊住了步伐。
低头,竟是一个巴掌高的大嘴小童子。吊睛细眉,双髻乌黑油亮,小小的脸,刁钻古怪。他动作僵硬,似是转不了弯,直直撞上了扶苏。
“是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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