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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剑凝目看时,心头重重一跳。只见包袱中除几枚锈迹斑斑的箭头外,竟是一件烧去半截的鬼军军服,其上光泽宛然,赫然是一张银色面具。拿起看时,与自己那张足有八分相似。那军服却是材质粗劣,微微一捻,手指便染得乌黑。但如在黑夜之中,便是眼光再毒辣之人,一时也瞧不出区别。
屈方宁道:“大哥,你看这几样行头,莫不是有人异想天开,竟……扮成你了么?”
御剑道:“正是。此事幕后主谋,如今我也猜到了。”拿起一枚箭头来,刮去铁锈,二指微一用力,箭头应声而断。
那箭头长不过一二分,便是刀工火锤,也不易拗断。御剑道:“这叫断头铁,产自徐、衮二州,既无筋道,又易炸膛。南军多用此铁,因其锈蚀极快,常有死于破伤风者。”将箭头抛下,冷冷一笑,道:“我道是谁背后作怪,原来还是那几位故人。想是姓黄的死心不改,想趁乱分一杯羹了!”
屈方宁不意他猜测如是之准,怔了一怔,才道:“是黄惟松那不要脸的老贼么?……他要扮成你,可有点儿不像啊。”
御剑将易容之术与他说了,道:“也不必十分相似。他假借夜色掩映,或取我一两样惯用之物,别人瞧在眼里,自然信以为真。红哥见到的‘努桑哈’,只怕就是个西贝货。”又道:“这伎俩头一次使出,确实防不胜防。一旦识破,便不值半文钱了。只是柳狐也非愚笨,黄惟松能将他诓骗入彀,多半还有人暗中相助。此人能得柳狐信任,显见蓄谋已深。这份胆魄隐忍,也是了不起得很了。”
屈方宁心道:“这个了不起的人,就在你面前。”旋即拿起那张银面具,举在脸上,道:“大哥,那易容术说得那般神妙,真能扮得一模一样么?”
御剑见面具下露出他尖尖的一个下巴,温柔之心顿起,道:“怎么,怕别人扮成大哥骗你?”
屈方宁一扬头,道:“我才不怕。便是扮得再像,我使出一招来,保准他现出原形,无处可逃。”
御剑听他口吻得意,随手将他揽在怀里,道:“甚么招?”
屈方宁从面具下觑着他,凑近他耳边,吐气般轻轻说:“……我让他脱下裤子,陪我睡一觉。”
御剑骤然笑出声来,拧了拧他下巴。屈方宁靠在他胸口,自己笑了一阵,仰头道:“大哥,这法子当真不错。要是有人扮成我,你也这么揭穿他罢!”
御剑胸口给他一挤压,烦闷之意更浓。当下强忍不适,在他唇上亲了一下,道:“那倒不必了。别说当面相见,便是千万人之中,大哥也能一眼认出你来,一根头发也不会错。”
忽然之间,门外金号角长鸣三声,帐前齐报:“大王急召!”顿时脚步急乱,马嘶灯明,众将冒雪向王帐赶去。依千叶惯例,号角一旦吹响,卫兵便割下一条羊腿,悬挂帐中。羊血滴尽时,如有未入帐者,严惩不贷。二人赶到时,只见安代王背手而立,望着那绳索上微微摇晃的羊腿出神。听见御剑到来,苦笑一声,道:“从前发令急召,红哥总是来最晚的一个。我骂他没规矩,他反怪我帐中不够暖热,让我多烧几枝好炭火。如今我情愿连这座大帐一起烧了,却再也等他不来了。”
御剑见他眼眶泛红,言语混乱,自他即位以来,绝少有如此流露性情之举。只得劝道:“逝者已矣,你我好生照顾他后人,待其日后独当一面,亦足以告慰红哥地下英灵。”
说话间,其余将领陆续赶到,帐中逐渐拥挤。屈方宁退到门口,见安代王携了车唯,亲亲密密拉在自己身边。御剑正向他说话,想是在解释伪装一事。车唯神色变幻,忽侧目向他看来。屈方宁向他霎了霎眼,做了个极怪的鬼脸。车唯顿时满脸厌恶,扭过头去。
只听身后小亭郁悠悠道:“你又把他怎么了?刚才看你那一眼,如看乱臣贼子一般。”
屈方宁嘴角一挑,道:“我哪里知道。”复向他看了一眼,道:“说起来,这一次还真是为了个乱臣贼子。我不和你抢,你自己请命去杀罢。”
须臾群将毕至。安代王环顾众人,沉声道:“叛贼屈林,已于三日前在黑曜城起兵。谁愿为寡人讨之?”
小亭郁听见屈林二字,更无半点迟疑,应声道:“末将愿往!”
安代王向他望了一眼,道:“这贼子藏匿多年,偏偏挑了这个节骨眼上兴风作浪,想是与毕罗勾结一气,妄图牵制我后方。他处心积虑已久,此番更是有备而来,你可有必胜把握?”
小亭郁面色沉郁,握拳于心口,道:“战死而已。”
安代王与御剑对视一眼,微微颔首,转向屈方宁道:“屈将军,千机将军前往其蓝平叛,我族十万妇孺性命,便在你一人肩上了。”
屈方宁双膝跪地,毅然道:“屈某纵然自己性命不在,也要护得族人周全。”
车唯与必王子并立一旁,见他落了个独守后方的大任,三分不屑之中,又带了七分不安。当下附耳必王子,窃窃私语几句。屈方宁偷眼向他二人一瞥,心中不由重重一跳:“这两个草包要坏老子的事,那可大大的不妙。”
他费了偌大心力,才得以将自己置于此位。这一步走塌,之后翻天覆地的大计,便是步步落空。饶是镇定过人,一时竟也汗湿了衣裳。
却见必王子推开车唯,神色讶异,怪道:“你脑子烧糊涂了,说的甚么蠢话?”复压低声音,嗤道:“无缘无故的,你以为把他摘开容易?我不知跟父王磨了多久嘴皮,才磨得他允了。如今天随人愿,正是将他踩在脚底的最佳时机。你居然要他留下?……棵子坡本就留得有兵,阿古拉他们也不是死人,再不济也有郭师父坐镇。要你劳的哪门子心!……”
屈方宁一颗心这才落回原位,心道:“草包毕竟是草包。”他向来瞧不起这位王子,此时对他一以贯之的智力,却不禁十分感激。
此时帐中羊腿已不再滴血。卫兵抽出刀来,将腿肉削成极薄的一片片,浇以滚热血酒,奉送至众人面前。安代王持酒而立,大声道:“诸位,今日你我同饮此酒,他日踏平苏颂王宫,便将阿斯尔那老狗,并他妻子、儿女,一族老小,也一刀刀如法炮制,给我大千叶将士下酒!”
众将轰然叫好,高举血酒,一饮而尽。
出帐时已近三更,北风极烈,寒气啮人。御剑饮过羊血,浑身更如火烧一般,只穿了一件贴身汗衫,胸襟敞开,连大氅也未披。出门上马之际,见屈方宁笼着一件其白如雪的裘袍,连脖子也裹得严严实实,手挽追风,正在雪地中望着自己。
他见屈方宁目光十分奇异,既似含讥带笑,又似满溢浓情,心中微微一动,暗想:“宁宁为什么这么看着我?”觑见他唇边残留一抹血痕,便随手替他拭去了。
只听屈方宁眼睫轻颤,望着他胸前垂下的那枚白玉扳指,轻声道:“大哥,衣裳添些,莫要着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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